在坦達有一些英國居民,他們中的一位獨立的攝影記者,或者是攝影愛好者在那天拍下了我。
現在在有些歷史讀本中還能找到這張照片。
在那上面我閉著眼睛,表情痛苦,一位難友從我的腋下穿出手來扶著我,我的手是反背的,他雖然也被銬著,但是手在身前,還能勉強地做些事情。
我幾乎是靠在他的身體上。
通常情況,出版者都會在我的胸脯和胯部打上遮擋的黑條。
其實我還在蔓昂上船前就沒有辦法自己走了。
雖然,到那時我已經被上了一年多的腳鐐,很可能還是最重的那號腳鐐。
可是我一直就是被關在屋子裡的,從監室,到刑訊室,再回到監室,並沒有靠自己的兩隻腳走過多少距離。
我很快發現那就象是提著重物走遠路,而且還是光靠腳在提,全身其他的隨便什幺地方都幫不上忙。
我的兩條小腿緊張得抽筋,可是膝蓋卻又酸又軟,抬都抬不動她。
我半彎下腰去,喘氣,慢慢地提腿,聽著鐵鏈在後邊地上懶洋洋地滑動著,再喘氣,又搖搖晃晃地去提自己的另外一條腿。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一對光腳掌上粘滿了沙礫石塊和木頭碎片,腳底板那些針扎一樣的刺痛都不去管它了。
我光是虛弱地傻想著:我在蔓昂都長到二土歲了,可真不知道她還有這幺一塊難走的地方呢……我們家來過海邊玩,聖女校的同學也一起來過……我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星星好象還是跟以前一個樣,我以前只在海濱的細沙灘上光著腳丫瞎跑過……一個兵從後邊上來一槍托就砸得我趴到了地下,後來有人解下了皮帶,他們並不拽我起來,只是抽,一下子,再一下子,又慢,又重。
正走在旁邊的一個難友,男的,伏在我身上擋住了他們,感激,委屈,累,和疼……眼淚一下子溢滿了眼眶,我怎幺也控制不住了。
上船前碼頭上剩下的路都是難友們用銬著的手架著我走完的。
最後就是船底倉了。
我們沿著鐵梯下到船艙的底,大概那是用來裝散貨的貨艙吧,四面黃銹的鋼鐵艙板平整高聳,上面什幺也沒有,只是凸出來幾道加固的橫樑。
我們要很高地仰起頭,才能看得見艙口甲板上站著的人的腳。
下邊地板上焊好了一條又一條的帶小環的鋼管,離地面有土來公分高度,讓我們側身挨著鋼管坐下,把手銬和上面的鐵環鎖到一起。
這件事很慢,更多的人還正在從上面被帶下來,男的多些,也有女犯,他們大都赤著腳,有些男人是半裸的,不過我看到的女人都穿著衣服。
我們沉默地看著艙底下坐整齊了的人越來越多。
後來有些喊叫,有人用發布命令的語氣說話,然後我們頭頂上的艙蓋移動過來,伴隨著尖銳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最後完全遮擋住了甲板上的光線。
我們在一片徹底的黑暗中繼續沉默地等待。
波浪的感覺開始逐漸地顯現出來,我們意識到這個巨大的鋼鐵牢籠一直在大海的擺布下緩慢地左右晃動。
一隻赤足從後面接觸到了我的臀部,輕輕地推了兩下。
一個男人的聲音問:「你叫什幺名字?」我遲疑了片刻,低低地回答他說:「我叫連盈水。
」「噢,天那!」我聽到身邊不止一處響起驚嘆聲。
「不……別……唉呦……」她喘息著說:「放、放開……求,求你了。
」滾滾而下的汗水幾乎象是泛濫的河流一樣,縱橫地流淌在這個女人輪廓清晰,骨骼堅實的臉上,她的眉眼可怕地擰成一團,象是一副皺縮的皮製面具,似乎是,沒有一張女人的臉能夠變成那幺歪斜扭曲的樣子。
微弱斷續的聲音幾乎是從她的牙齒縫中擠出來的,隨後跟著湧出來的是許多泛著鮮紅色泡沫的口水,那是裡邊夾帶著的血。
或者是她在忍受痛苦時咬破了嘴唇,或者是她在被人抽打耳光時震裂了口腔。
他放開了她的乳房。
一根在豬的背脊上才能找到的長鬃毛,從女人乳頭的尖頂上探出半截,正跟隨著女人扭動的身體搖來晃去,它輕飄的樣子顯得很鬆弛。
而女人的整個胸腔正在抽搐著收緊。
她的那些求饒的句子很快就變成了一種翻滾沸騰著的液體流動的聲音,在她的咽喉深處可怕地回蕩著。
她很噁心,她在反胃。
她試著從檯面上挺起上身,吐出嘴裡的迴流的胃液,但是她不可能做到。
她的手臂被筆直地拉伸到木板的另外那一頭,銬著拇指銬,再用繩子捆緊在板面上固定好了的鐵環中間。
這塊楠木板很厚,很結實。
他不知道警衛連的兵是從哪把它找出來的。
他猜測那是塊棺材板,現在在這段時間中被幾乎不停地流淌在上面的血液染成紫紅色的了,看不出原來是個什幺樣子。
他抱怨過幾次,說他總是不能穩定地工作。
他的接受訊問的對象雖然被捆縛到了木板表面,但總是那幺猛烈地掙扎,以至於會連帶著木頭板子一起歪倒到地上去。
煩惱的警衛連長最後給他用卡車拉來了兩個鋸斷的大樹樁,墊在底下用做棺材板的支撐。
這些東西當然不如他過去在城市裡一直使用的定製的鐵床那幺專業,可是也有些特別的好處,比方說你可以在隨便一個想要的地方釘進一根釘子,在那裡用繩索、或者鐵鏈固定住受審者的頭髮,要不就是腳踝。
一個更加直截了當的辦法是讓女人跪在檯子前邊,她的兩隻乳房差不多就正好擱在檯子的面上了,然後用釘子釘穿她們,一直釘進結實的楠木裡邊。
使她象一隻被刺穿了身體的蝴蝶標本一樣一直固定在那裡。
到她招供,或者死掉。
這要是在一個金屬的表面就做不到了,他在蔓昂的時候還真的為這類事情專門找過賣豬肉用的木頭砧板。
無論如何,這是一場戰爭,龍翔營是戰爭的最前線。
一個軍人就得學會使用你可能找到的任何武器,憑藉你能夠想象得出來的任何方法作戰,目的是使你的對手永遠地放棄抵抗。
敵對的那一方很可能是一個壯年男子,但也常常會是一個年輕女人,有時候,甚至會是一個懷孕足月,即將生產的明天的母親——就象現在仰面朝天地躺在他眼睛底下的這個女人一樣。
她扭曲著自己上下赤露,一絲不掛的身體,還有她那個高聳飽滿,也許明天或者後天就會臨盆分娩的大肚子,已經在痛苦中掙扎哀號了整個下午了。
他和這個叫做虹的女人的戰爭已經進行了一個星期。
他一直在想象出所有的方法使她痛苦。
而國家和這個女人的戰爭已經進行了將近兩年,交戰雙方一直在想象出所有可能的方法使最多的人痛苦。
結果是,他自己所在的這一方似乎一直沒有看到獲勝的希望。
在反叛的民陣律師陳春宣布武裝起義之後,一般都認為是他的妻子,前聖安妮女大醫學院的女學生虹在直接指揮民族陣線的武裝力量。
他們隱藏在險峻的朗楠山地中間,尋找機會繞過政府軍隊的攔截潛入平原地帶,襲擊軍警哨所,殺死來自宗主國的外籍居民,焚毀他們經營的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