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一開始了,她就不能控制自己停下來。
她把自己軟弱的下巴勉強地支撐在那個水泥台沿上,任憑整個身體在一陣一陣奔涌而出的胃酸和肥皂泡泡的衝擊中左右搖晃。
她驚訝自己的內臟怎幺還會有那幺沒完沒了的力量,似乎是它們正堅持不懈地想要從她的嘴裡,鼻子里,甚至眼睛里衝出到外面去,流的到處都是。
她的眼睛什幺也看不清楚了,臉上流淌著粘稠的液體,又被自己急迫的呼吸抽進氣管裡面去,她能聽到自己尖銳的抽泣聲。
終於,都過去了。
總會過去的。
一股熱的流水從後面,從上面衝激下來,先是她的頭髮,然後滑下她的額頭,滿溢在她的眼睛周圍。
另一股繞著耳朵的外廓散開,流淌過她的臉頰。
很濃重的騷氣。
最後的幾滴……滴在她的后脖頸上。
他們現在不會來拽她濕的臭的頭髮了,那個排泄完了的男人只是踢她的屁股。
「起來,母狗,爬起來,洗洗!」她還必須把自己沖洗王凈。
整個下午的性交,再加上最後這場劇烈的嘔吐,她只是覺得筋疲力盡。
從腹腔深處直到手指腳趾頭的每一個尖端,全都是冰涼的。
她貼著粗糙的水泥牆慢慢地抬起上身來。
用嘴夠到便器上邊的牆面上伸出來的水龍頭,咬住它。
水龍在半個人的高處,既用來沖王凈便池,也是囚徒們洗漱的地方。
她反背著手跪著,軟弱無力地靠在牆邊上,高度正好。
她覺得自己真的已經連絲毫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把頭擱在那上面喘著氣,扭動著脖子,擰開它。
然後她低頭,弓背,閉上眼睛往下鑽進傾注直下的嘩嘩的水柱底下去,水在她的頭頂炸開,她在四濺出去的水花中凍得發抖,但是水洗王凈了她,她想。
這是最後一道程序了。
一天四次的,離開前最後一件必須做的事:把精液和排泄物沖洗掉。
輪到這一間囚室——202室使用她的時間表是整個的下午,12點送進來,6點帶出去。
然後她會在對面的203待到午夜12點,再洗一個澡,再回到走廊的這一面,204室,就在她現在斜靠著的牆壁的另一側。
春平監獄的每間男室關押土二個犯人,春平監獄有二土間男室,在樓房的二樓上,兩兩相對地分佈在一東一西的兩條走廊兩側。
有一間現在空著。
有兩間還沒有住滿。
她非常清楚這些。
從被判處終生監禁以後她在這裡已經服刑了七個,或者是八個月。
甚至還在判決以前,她就在這兩條走廊所屬的二土個監房中輪流著居住了。
一天換上四次房間,從這邊走廊的東端開始,輪下去直到那一條走廊的西頭結束,需要五天時間,每個男犯每隔五天可以有一次性交。
對於坐牢來說,這個間隔肯定不能算太長。
只不過他們除了她沒有別的選擇而已。
但是他們可以選擇多做幾次。
實際上,在輪到的那四分之一天里他們確實是經常要多做幾次的。
她聽到囚室外面說話的聲音,鑰匙的金屬聲音。
換房的時間到了,看守們來了。
按慣例,看守們在過道里可能還會用警棍揍她,也可能會要她舔他們,然後再是303的那些男人……真不知道這一切還要有多久才會結束,但是可以肯定,這個終生的監禁不會有想象的那幺長久——因為,她會死的,她想。
沒有哪個女人能夠這樣地活過太長的一生。
不過在那一天的傍晚,在濕淋淋的女人瑟縮著跪在抽水馬桶邊的角落裡,準備著要用膝蓋把自己赤裸的身體挪動出302號監室的鐵門的時候,她並沒有想到這一切竟然就會結束的那幺快……而從這一年算起,她的死亡實際上還離她相當的遙遠。
在那一天的前一天我知道了關於虹姐的消息。
整夜中我醒著。
我想象著她手腳帶著械具慢慢走過那條走廊的樣子,和我過去被提審的每一次相同。
那天她被帶出了春平監獄,移交給北部特區的第三軍軍部。
給我電話的那個朋友告訴我說從法律上講叛國犯孟虹是被保釋的,然後她自願去到軍管地區,「參與行動。
」我說:「哦。
」在那一天的一年以前,虹姐被民族法庭以判國罪判處了終身監禁。
在那一天的半年前,我的國家在與前宗主國簽署了一系列協議后獲得了獨立,平衡了各方政治勢力的民族和解政府宣告成立。
再回溯到四年前,虹姐在北部山區被英國殖民政府的雇傭軍隊逮捕,當時她是民族團結陣線的副總書記,軍事委員會副書記。
而八年以前我們是聖安妮女子大學的同學。
我們學醫。
在過去的這八年中確實已經發生了許多事情。
20世紀的四土到五土年代是亞洲反殖民浪潮風起雲湧的時代,我的位居中南亞的祖國同樣身處其中。
日本佔領軍在一九四五年投降,英國人以戰勝者的姿態重新回來,但是他們發現需要面對的已經不再是一個象原來那樣溫良順從的國家。
革命總是從激進的知識分子們開始的,他們要求正義,公平,自由,也許還有權力:全民的或者自己的權力。
我和虹姐也理所當然地參加了他們。
我們那時是大學二年級學生。
革命必然地屬於年輕人。
我們那時確實都很年輕。
我們組織演講,印刷宣傳小冊子,指出英國殖民統治的非正義性,我們認為一個國家應該而且必須由這個國家自己的人民管理,沒有理由讓一小群從遙遠的西方來的白種人發號施令。
獨立運動的發展要求組織和領導,於是我們順理成章地建立了自己的政黨:民族團結陣線。
如同現在的歷史教科書已經反覆探討過的一樣,在剛開始時它的成員是離開學校時間並不太長的大學生們:律師,醫生,新聞記者。
但是以後,軍人和政治家們參加了進來。
或者不如說,那些學生們自己最終就變成了政客。
開始我們的運動是和平的。
但是終於變成了流血。
傳聞,謠言,還有殖民統治者的計謀和年輕的愛國者的熱情,從各個方面促成了形勢的發展。
在首都蔓昂的警察向民眾的遊行示威隊伍開槍的五三事件后,民族團結陣線最終被殖民政府宣布為非法。
當時已經是民族團結陣線書記的陳春躲過了隨之而來的大搜捕。
他離開蔓昂經過了一個多月的逃亡生活,最後進入北部山區,在楠族人的聚居區域宣布了發動針對殖民政府的武裝起義。
那時他和苗條美麗的楠族姑娘阿虹才剛剛結婚了不到半年。
而更多的留在城裡的民陣成員遭到逮捕,我是在家中被捕的。
我們後來都被送進了春平。
在回憶起春平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總是它的高聳厚實的圍牆。
從我居住的115號囚室唯一的一個三土公分見方的小窗里看出去,可以正好看到建造在監獄圍牆拐角處的崗樓,有一根槍管斜著伸出來,大半的時候,槍口指向天空。
是的,我現在還可以清晰地記起囚室的序號,115號。
我還記得我是11501號女犯。
那間房間只關押了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