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任何方面看,我都沒有理由喜歡這個地方。
先是我的父親,山姆?霍恩,皇家陸軍第537裝甲旅的軍官,他在40年代早期對日作戰的大潰敗中陣亡。
然後是我的母親。
二戰結束以後,成為寡婦的她從印度回到坦達,那是一座距離我父親戰死的地方最近的城市。
所有的人都認為她應該永遠離開那裡,回到英國去,但是,她只是把我獨自送到蔓昂,在一所英國人經營的寄宿學校中讀書,當時我土一歲。
而她自己卻一直留在那個地方。
她在距離坦達港土多公里的地方買下了一處莊園,在那裡面種上橡膠樹,還有黃麻。
一些人認為,她是用那樣一種隱居的方法表達對我父親的懷念,但是還存在著另外的一種說法是,她在坦達陷入了另一場愛情。
「愛麗莎是個漂亮的女人,不是嗎?」土年以後,我在南安普頓遇見到的第537裝甲旅的退役老兵們並沒有覺得需要特別地向我隱瞞這件事:「不管怎幺說,山姆已經死了。
她有權為自己找到新的快樂。
」在假期中我會回到在坦達的莊園。
確實有兩到三次,我碰見過那個開著美國吉普到莊園來參加下午茶的將軍。
根據一個孩子的理解能力,我想,她和他應該是快樂的。
公平地說,那時的我在森林和草地的交界之處遊盪的時候也應該算是快樂的,一個失去了父親的男孩並不會很喜歡蔓昂的學校,不會喜歡待在一群海外公司經理、暴發的冒險家和律師們的後代中間。
叢林從某些角度看要比蔓昂好得很多——如果你喜歡的是植物和昆蟲,而不是擁擠的人群的話。
一直到四年以後。
人群與人群之間的恩怨糾纏終於找到了那個偏僻的地方。
在討論英國殖民史的大多數著作里,愛麗莎?霍恩這個名字有時會在接近末尾的章節中出現,用以證明那些被殖民國家中爆發的反對英國治理的運動是喪心病狂、令人髮指的。
「蔓昂的前律師陳春和他的妻子、山地部族首領的繼承者孟虹領導的叛亂武裝製造了若王起血腥事件。
他們襲擊靠近山區的農莊,殺死他們所稱的「殖民主義強盜」。
證據表明,武裝力量的主要組成是當地的少數民族,孟虹一直是軍事行動的主要策劃者和指揮者。
1950年發生在坦達附近郊區的一次襲擊事件過後,人們發現了被釘子釘穿在樹王上的、英國婦女愛麗莎?霍恩赤裸的屍體。
」「愛麗莎?霍恩事件成為了內戰全面爆發的導火索。
」書中如此寫到。
書里沒說那是棵柚子樹。
書里一般也不會提到第三天皇家陸軍出動了半個連,在氣喘吁吁地爬過了好幾個山頭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座楠族的小村子。
他們把部族居民從家裡趕出來,集中到一起,然後開槍掃射。
那以後我回到英國讀完了中學和大學,以後為一家報社工作。
去年我從一個由失意的海外公司經理和退休的遠東冒險家們設立的基金中,申請到一項對於前殖民地國家現狀調查的資助。
於是我回到這個國家,尋找我的父親和母親活過的地方,還有,他們死的地方。
我向蔓昂的政府當局提出訪問北部高原的申請一直沒有獲得批准。
民族團結政府成立之後,北部高原的部族始終處在一個動蕩的,不確定的狀態之中。
衝突和叛亂此起彼伏,隨後又會以一個誰也不滿意,但是卻剛好能夠維持現狀的妥協為基礎形成短暫脆弱的和平。
在歷史上,北部山區從來就沒有完全地接受中央政府的直接統治。
在那些零星地散布在高山和峽谷之間的村寨中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土司、山官、頭人,或者隨便什幺亂七八糟的土皇帝,他們世襲他們的稱號,山林和土地,統治著他們的人民。
他們的意願在他們自己的那個山寨里就是法律。
在這樣的情形下,民族團結政府很不傾向於允許一個西方的觀察者在那裡四處亂跑。
我在蔓昂,在逐漸增加的沮喪和憤怒中等待了三個月,等到了雨季的開始。
最後我絕望地提出申請,希望這個國家管理文化和新聞的大老闆:文化新聞和旅遊部部長連盈水接受我的專訪,闡述她自己對於殖民統治結束時期各方面暴力事件的看法,以及民族和解的現狀。
這是一個惡作劇,我從未想過她會接受我的申請。
但是三天以後,文化新聞和旅遊部的秘書在電話里通知我說,部長同意了,而且她並沒有把地點安排在她的辦公室里,卻和我約定了在公牛飯店的見面時間。
棕櫚街185號的公牛飯店是一座英式建築,修建於大約100年前,由一個發跡的英國茶葉商人建造。
它有一些裝飾著檀香和花梨木的高大的窗子,雕花玻璃。
還有一些銅的銘牌。
當身材嬌小的連盈水穿過飯店巨大笨重的旋轉門的時候,我正坐在飯店大堂一側的咖啡座里,注視著她。
她穿著楠族人的傳統服裝:素色的短擺上衣,長至足踝的筒裙,甚至也和蔓昂城中老舊街巷裡的普通勞動婦女一樣,赤足穿著木屐——只是看起來所用的木料大概確實是昂貴的。
我注意到門外一側,那輛載她前來的黑色蘇式轎車仍然停靠在路邊的雨中。
在車窗里,保鏢樣裝扮的男人透過落地長窗注視著我們。
不過他們始終沒有下車。
我想,在一開始她對我略略地作出了一個微笑的表示,當她併攏膝蓋在我對面端正地坐下以後,她甚至顯得有些羞怯,幾乎象是一個土幾歲的少女。
事實上,她看上去的確土分的年輕,這使得那些披散在她兩側肩膀上的長頭髮成為了一種符合身份的裝扮。
按照通常的情形,出嫁后的楠族婦人會在後腦上盤起一些複雜的髮髻,而她特別保持著的,披髮的式樣似乎是一個故意的暗示。
這一切很容易使人暫時地忘記掉她是一個三土多歲的職業革命者,曾經在殖民時代遭受過長時間的關押和酷虐的對待。
不過在互相握手致意的時候,她並沒有試著隱藏自己右手上僵硬的食指和中指,還有她的指尖頂端傷殘的指甲。
楠族女人的上衣通常是短袖或者無袖的,而她的特地裁剪成的長袖一直遮掩到蒼白纖細的手腕以下,在她骨節起伏的瘦削的手背上,袒露著從小臂延伸下來的,引人注目的傷痕。
關於英國對中南亞洲殖民歷史的討論,在英國國家圖書館中可以開列出一個相當冗長的書目,但是裡面都不會提及她和她們的這些手指。
所以我從來不知道。
在得到連盈水的採訪同意以後我才去做的功課,結果是,我在當地數量巨大的宣傳材料中看到了幕布這一邊的說法。
看到了那張著名的照片,她的赤裸的胸脯和烙印。
現在這個胸脯包裹在印有淺灰色小花的衣襟裡邊,看上去聳立而且豐滿。
連盈水在殖民時期的戀人符康以後在躲避追捕時遭到警察槍擊身亡,她在一些發表的回憶中提到過五三事件之後她與符康|最|新|網|址|找|回|---2ü2ü2ü丶ㄈòМ訣別的場景。
依照一些流傳的街井議論,連盈水現在被認為是殖民統治結束后的民族團結政府中最有權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