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親 - 第2節

作者: 鱷魚的傷心淚 2006-9-16 23:07 回復此發言2回復:陰親 by 草本精華二、長明燈到達小鎮時是半夜,我下了火車,蘇五在出口便與我衝散了。
我站在月台上,看到車上的工作人員正用擔架往下搬兩件蓋著白布的東西,經過我身邊時,我看到其中一塊布里伸出一隻手,那手的指甲縫裡藏著暗紅的東西。
擔架邊還放著台留聲機,與我在車廂所見的那台一模一樣。
目送著擔架上了輛黑色的洋車,我收回目光。
拿著行李,雇了輛人力車,往鎮上去了。
黑沉沉的夜,連一點星子都沒有,月亮也看不到。
雖說比北方和暖,但那風吹在臉上,還是像刀子割一樣痛。
我看著煙頭上的火星,低頭把手往袖子里塞。
“客官,是探親還是作客啊?”人力車夫開口道,聽那聲音,好像聲帶被人橫切了段,顫顫巍巍的。
我咳了聲,道:“算是探親,也算是作客吧。
”他笑道:“客官說話真有趣,看您的裝扮,一定是城裡來的。
”我“嗯”了聲,繼續悶悶地抽煙。
人力車夫倒是挺能說的,我累得不願搭話,他也自個兒在那裡說。
他說:“您來得還真是時候啊,可以趕上難得一見的娶陰親了。
說起這娶陰親的人嘛,是蘇家本家的最小的兒子,聽說那個大兒子在城裡很有錢。
唉,有錢就是好,連死了都可以娶老婆,不像我,三十好幾了都還在打光棍。
”我跟死了一樣僵在車裡,動都不願動。
真是不應該回來啊,當初離開鎮子到外求學時,母親已經很反對了,說我枉讀聖賢書,連祖宗禮數都拋了。
事隔多年,雖說早已料到她的頑固,但我沒想到她會這樣荒唐。
我暗暗嘆了口氣,聽到車夫說:“客官,到了。
”我抬起頭,看到遠遠的,黑沉沉的前方,有一盞橘黃色的燈,高高掛在天際。
“那盞燈還沒有滅嗎?”我自言自語道。
車夫耳朵尖得很,聽到我的話,道:“客官,您這話說得不對,那燈可是這個鎮子的標誌,庇佑著鎮子的安寧。
要是滅了,那還得了。
”我悶聲不響,懶得跟他說。
在鎮口讓他停車,給了車錢,我向鎮子走去。
沒什麼改變,真的一點都沒有。
我站在冷冷的街道上,聽到隱約傳來幾聲狗吠,過了一陣,連狗吠聲都沒了,只剩下呼呼的風聲。
我側耳仔細聽,似乎還有什麼夾雜在風聲里,但再聽時,卻又沒有了。
我動了動僵直的手指,直直地沿著街道走,走到長明燈塔下,再向左拐個彎,進到一條小巷子里。
古老的青磚房,散著腐朽味道的匾額,沒有任何改變。
昏暗的長明燈照著那磚牆,古銅色的獅子型門把上,泛著幽綠的銅苔。
我叩響門扉,過了一陣,裡面傳來腳步聲,門縫透出點燈光。
這時一把清脆的嗓音響起:“誰呀?”很耳熟。
我咳了聲,道:“是我,蘇道齡,我回來了。
”門“吱呀”一聲便開了,門裡是個手提燈籠的女子,挽著小巧的髮髻,身上穿著肥大的淺黃色大襟衫。
從眉眼間,可以看得出小時候的輪廓,尖細小巧的下巴,淡得仿似沒有的煙眉,黑得發亮的眼,蒼白沒有血色的臉。
她終究還是留下來了。
見了我,她淡薄的臉上浮現了淺淺的紅暈,映著橘黃的燈光,更添柔媚。
“你,你回來了......”我暗嘆口氣,看著她在寒風中發抖的身子,道:“進去再說吧,外面冷。
”她順從地點頭,把我讓進門,在後面把門關上了。
風從門檻吹進來,輕輕撩起她的裙擺,露出下面穿的小腳繡花弓鞋。
她回身,見我在看她的腳,臉紅了紅,忙道:“進去吧。
”說著,慢慢走過來,要幫我提行李。
我見她走得實在辛苦,便上前扶著她的手肘,道:“讓我來扶你走吧。
”她臉更紅了,由我摻扶著進了屋。
看著她掂著小腳,為我掛好僵直的大衣,並為我泡熱茶的身影,我的心中愈加覺得對不起她。
阿若是母親為我買來的童養媳,比我小三歲。
當初那麼堅決要離家,有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她。
阿若是個好女孩,可惜我註定是要辜負她了。
喝了口茶,我的思緒清多了,環視一下坐著的堂屋,與記憶中的相比,變破舊了,但那股腐舊木材的霉味,還是沒有消除,與當年一模一樣。
“母親怎麼樣了?”我問。
阿若正在剪燭花,聽了我的話,停下手邊的活計,道:“婆婆她最近身子不太爽利,已經早早睡下了。
”我點了支煙,道:“小弟不是落葬了幾個月嗎?怎麼會想到要幫他娶親?”阿若道:“小叔子開春沒了,婆婆病了一場,你又不在家,我不懂怎樣找好一點的墳地。
後來下了葬,過了半個月,分家的堂叔說河道寬了,墳邊已漸漸浸了水,怕是不久便要陷進河裡了。
婆婆知道了,便說是小叔子在下面寂寞了,提醒我們呢。
”我道:“莫聽她亂說,把墳遷走就行了。
”阿若道:“婆婆自開春病後,身子一直不好,醫生說了,要凡事都聽她的,不可令她動怒,所以......”我吐了個煙圈,道:“對方是誰?”阿若看了我一眼,道:“是個遠房的分家,與小叔子年紀相當,也是在開春沒的,是個身體虛弱的姑娘。
”我心裡像壓著塊石頭一樣沉重,悶聲道:“叫什麼的?”阿若道:“叫蘇芫葶,住在鎮西的,上頭還有三個兄長跟兩個姐姐,只是大都夭亡了,剩下一個老五跟最小的她。
那個老五也是在外面謀生,聽堂叔說,他好像會回來參加妹妹的陰親。
”我的手一抖,差點把夾在指間的煙抖落在地。
“對方的五哥叫什麼?”許久,我問道。
阿若道:“蘇芫皓。
”抬起頭,透過雕花的古舊窗格子,我看到那盞長明燈,高掛在天際,冷冷地透出橘黃色的光,心裡越發覺得冷了。
作者: 鱷魚的傷心淚 2006-9-16 23:07 回復此發言3回復:陰親 by 草本精華三、母親母親睡得很沉,我坐在她床邊看著她日漸蒼老的容顏,心中酸楚難以言喻。
父親與她離婚時,小弟還未出生,我也只得幾歲上下。
聽鎮上的女人隱約提起過,父親拋妻棄子,為的是出洋留學,娶一個洋女人。
父親,在鎮子上是負心薄倖的代名詞。
小時候,昏暗的燈下,每一次我從睡夢中醒來,總會看到母親坐在窗邊,低聲詛咒著,一字一句地,詛咒著我那在遠方的拋棄了她的父親。
她翻了個身,面向里睡,被子掀開了,露出一隻手。
我為她掖好被角,剛要起身出去,卻發現她尖利的指甲,縫隙里,藏著暗紅的東西。
我心裡一震,火車上那對男女的樣子浮現在腦里,還有那張白布下的手。
我想再仔細看清楚,外面傳來一聲響亮的打更聲,驚得我的心一跳。
我定下心來細看,母親的手指甲乾乾淨淨的,連一點髒東西都沒有。
果然是旅途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我小心掩上母親的房門,看到阿若正站在門外的走廊上,手裡拿著一件斗篷。
她看見我出來,就把斗篷舉到我面前,道:“風大,穿上吧。
”我看她凍得微微泛青的臉,暗嘆口氣,接過斗篷,攤開來,為她裹好,道:“回房間吧,走廊太冷了。
”她臉變紅了,順從地點頭。
看到她這樣子,我心裡真是滿滿的罪惡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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