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一聽,其中一個是阿若,另一個是母親,跟我離家時相比,聲音還是沒起什麼變化,冷冷的,像是不攙雜了感情。
母親:“這麼說,道齡是接了我的電報便馬上趕回來了。
”阿若:“是的,相公很有心,親自回來參加小叔子的婚禮。
”母親:“也罷,不枉我辛苦把他帶大,總算還有點良心。
我還想他闊了,早就忘了娘呢。
”阿若:“相公怎麼會呢,他只是工作忙一點,還是很孝順婆婆您的。
”母親:“道齡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氣,我只盼你們能快點開枝散葉。
”阿若:“嗯......那麼,婆婆,婚禮的時間......”母親:“族長幫著選了日子,不能推遲,只有催他們快點準備了。
”阿若:“是。
”母親:“道齡還在睡吧,別吵醒他,讓他睡久一點。
等他醒了,你叫他來見我。
”阿若:“是。
”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了。
我從牙床上爬起來,冰冷的感覺一下襲遍全身。
我拿過一旁的大衣披上,咳了聲,摸起桌上的煙,點了支。
我叼著煙,推開門,外面天已大亮,冬日的太陽冷冰冰地掛著,連一點溫熱都不肯施捨。
去到母親房裡,門開著,她正躺在榻上抽大煙,屋裡煙霧瀰漫。
我站在門外,敲了敲門,就進去了。
她見了我,立時板著張臉,眯著那雙長長的眼睛。
“你回來了。
”她先開口,冷冷的。
“是的。
”“砰”一聲,一隻茶杯蓋子擦著我的臉頰,打在門上,碎落在地。
我的臉頰有點刺痛,伸手一擦,手背上是抹血跡,紅得刺目。
“翅膀硬了,會飛了,就不要娘了罷?”她咬牙道,盤腿坐起來。
我抽了口煙,深吸了幾口氣,道:“我很抱歉,讓您這麼生氣,我向您道歉,請您原諒我。
”她吐出個煙圈,咳了幾聲,道:“罷了罷了,你這次肯回來,也算還有點良知,你去把道侗的靈柩起出來吧,你是他兄長,理應由你動手。
”我悶悶地抽著煙,她聽不到回答,又問:“聽到了嗎?過了初十便要行禮了,你要快一點準備!”我看她臉色又開始不對,忙答應下來。
此後,有幾個就近的本家分家跟親戚來訪問我,我一面應酬著,一面打起精神四處僱工來挖墳墓。
作者: 鱷魚的傷心淚 2006-9-16 23:08 回復此發言4回復:陰親 by 草本精華四、冥婚僱工挖墳時,我的心情意外地變得好了,因為可以與小弟見面了,可以見到從小一起長大的意趣相投的小弟的骨殖。
這樣想,我便極願意挖一次墳了。
到得墳地,那河水只是咬進來,離墳頭不足四尺了,上頭的土還是暗紅色的,很新鮮,土裡零星地開著幾點青白的小花,在風中動也不動。
我看到那墳包,心中顫抖。
我別過臉來,指著它,對工人道:“挖開它!”我的聲音想必很怪異,我自己都聽出來了,跟用尖指甲刮玻璃的聲音一樣,令人無法忍受。
但那些工人卻像是已經習以為常了,在我一聲令下,開始動土。
墓坑挖出來了,我探頭一看,裡面是一口黑色的漆木棺材,市面上常見的那種,透著股像要發芽的氣味。
棺木掘起來了,停放在河邊。
這時,遠遠地走來幾個人,為首的竟是蘇芫皓。
他穿了套鐵灰色的西服,頭髮還是梳理得一絲不亂,鼻樑上的金絲眼鏡,擋住了他的目光。
他邊與周圍的人談話,邊微笑著,看來很親切的樣子。
他抬頭,與我遙遙對望了一下。
他的鏡片閃過一道光,微微一笑。
我心裡有點涼涼的,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我才回過神來。
“以後就是親家了,道齡兄。
”蘇五笑著說道。
伸手與我握手。
我聽出他的語氣有點譏諷,心下不悅,回道:“彼此彼此,芫皓兄。
”與他同來的應該是鎮上的幾個頭臉人物,腦後都拖著一條辮子,有個還穿著大襟馬褂。
我咳了聲,道:“這幾位是?”蘇五笑眯眯地指著馬褂道:“這位是新鎮長,這幾位都是蘇家本家新的掌權人。
”我與他們拱手打了招呼,道:“恕我不能久陪,因為要為胞弟裝身。
”說完,我便指揮著那幫工人把棺木抬回家。
走了沒幾步,蘇五追上來,低聲道:“那日在車上所見,千萬不可相告於人。
”說著,交給我一盒東西。
我轉身時,他又跑回那幫人中去了,我低頭一看,是一盒香煙。
把棺木停放在小弟生前的房間,母親與阿若是女眷,不能窺看男丁的屍身,由我一個人清理。
我小心揭開棺蓋,道:“道侗,大哥要幫你換喜服。
”一陣令人難以忍受的屍臭味,撲面而來,我強壓下腹內往上泛的酸水,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揭開那條白色絲質的裹屍布。
最先看見的是頭顱,我已辨認不出道侗的面容,記憶中那張清秀細緻的臉不見了,代之的是一張腫脹的胖臉,眼睛睜開,眼球突出來,嘴唇變厚並且向外翻,舌尖伸出,鼻孔還有嘴裡流出血紅色的液體。
我再繼續向下揭,露出他的身體。
他穿著黑色的大馬褂,但還是能看出他的腹部膨脹得很高,下體也脹大了。
兩腿間的褲褂沾了黃黃的東西,我聞了聞,是糞便。
慘白的皮膚上,密密分佈著暗綠色的血管,有的已變成黑色。
他的身體腫脹得非常巨大。
我解開他的盤扣,打算為他換上吉服,不小心碰到了他胸部的淡綠色的水泡,那水泡破了,流出綠色的惡臭液體。
我拿過一旁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拭乾。
搬起他的上身時,道侗的口鼻流出了泡沫一樣的血水,沾濕了我的衣服,我看看那血跡,眼睛有點發酸。
小弟終歸是死了啊,與我那兩個姐姐一樣,還未成人,便夭折了。
終於為他換好吉服,胸前還別著個大紅的花球,再讓他躺在棺里。
我坐在棺木旁,敲敲棺木,道:“道侗啊,大哥要抽口煙,你不介意吧?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啊。
”靜了一會兒,我點了支蘇五給的煙,挨著棺木,聽著外面呼呼的風聲,還有堂屋那邊準備迎親的短工們走來走去的腳步聲。
我暗暗嘆口氣,站起身來,對道侗說:“大哥要走了,在下面要保重啊。
”說完,我自嘲地笑了。
什麼時候我也成了個老封建了?推開門,我招呼阿若請個人來幫他化妝。
婚禮辦得很盛大,鬧鬧哄哄的,與活人的迎嫁排場沒兩樣。
我那四百大洋,再加上鎮上所謂的首腦人物送的禮金,也足夠了。
母親坐在高堂的位置上,頭髮梳得油光可鑒,身上一套大紅描金的大襟衫,連那對祖上傳下來的,據說是慈禧穿過的弓鞋也換上了。
觀禮的都是鎮上的大人物,正襟危坐在椅上,一聲不吭,穿著暗色的馬褂褲裙,像極了戲台上的小丑。
喇叭嗩吶,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大紅花轎進了門,一個健壯的婦人把蘇家小妹的屍身背出來,進了堂屋。
我站在門帘後面,看到送親來的蘇五一臉怪笑,便咳了幾聲。
他聽到了,向我笑笑,晃晃手中的牌位。
道侗跟蘇芫葶的屍身被安置在下首,用檀木架子撐著站在喜墊上。
蘇芫葶的面容腫脹得不是很厲害,加上有化濃妝,膚色透出點紅。
總的來說長得還不錯,只是她的眼珠子是向上翻的,看起來很是駭人。
鳳冠霞披,與活人無異。
蘇五看著他妹妹的屍身,鏡片閃過一道厲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