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次日尤邈重新踏入柳心樓時,丹妘正在接客,他隔著朱紅窗欞瞥去,流蘇帳內,隱隱可見她赤裸的女體覆在別人身上,嗓音清越,竟依舊同人講佛經。
尤邈這時便覺得有些可笑了,他昨夜買了她一晚但沒有留下,是想著她的友人死去,也不至於宿在她那兒給人添堵。
可他今夜興高采烈地來,才明白那個凡人是不會等他的,有一位客人來,她便要待一位客人,她同他論佛道,也不是因為她待他不同,而是一貫如此。
“何謂有方便慧解。謂不以愛見心莊嚴佛土成就眾生。”
男人的低喘那般刺耳,她自顧自地念佛經,尤邈站在廂房外不覺冷嘲出聲:“喂,對嫖客講佛經,你不覺得可笑嗎?他不是為了聽佛經而來的,這裡是青樓,不是佛寺。”
裡頭的男人並不搭腔,似乎只專註於她,丹妘卻輕喘了口氣,尤邈瞥見她仍在輕輕擺腰,嗓音溫柔似水隔門傳來:“我知道,因為公子也是如此。”
這一瞬間,尤邈明白了當夜她說的那句“都一樣的。”
他也一樣,和那些客人,和現下床上那個人沒什麼區別。
尤邈的臉色冷下來,一腳踢開了門,幾步走了進去,一把掀開錦帳,將床上的男人猛地扔了出去。
門外傳來那男人的罵罵咧咧,尤邈丟出了大把金子砸在人身上,把人砸懵了,叫罵聲一時低下去了。
他轉頭盯著一絲不掛的丹妘,看她眉眼沒有一絲顫動,只是微微不解地偏了偏頭。她沒有遮掩自己軀體的意思,哪怕那處方才還含著另一個男人的慾望,她也並不羞澀,依舊盤坐在床上坦然地看向他。
房內清淡的姜花香氣盤旋而來,尤邈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他在她的這份坦然之中感受到了另一種不可抗拒的冰冷。
她像是習慣了袒露這幅軀體,在他面前亦或說是在無數個男人面前。
尤邈心緊了緊,怒氣卻沒來由地一瀉千里,他嘆了口氣,捏了個清凈訣給她清理了身體,隨意變了件水藍的蝴蝶清花裙給她覆上。
丹妘卻笑著搖了搖頭,玉白的手從肩頭輕輕取下這件衣衫,整齊地放在一旁:“琉璃國律法,倡女衣衫止用紅綠艷色。”
那件水藍的綉裙放在這狼藉的床榻上,乾淨得格格不入。
尤邈滯住,見她下了床,撿起地上的水紅襦裙、袖衫一一穿起。
“一件衣裳而已。”他不能理解人間這些奇怪的規矩,“穿了又如何?”
“僭越之罪,輕則入獄,重則處死。”
丹妘攏好衣衫,慢悠悠拿起青瓷茶盞盛了一杯熱茶予他:“公子為何闖進來?為何著惱?”
她大大方方地問,尤邈反倒有些窘迫,不知如何作答。
一聲壓抑的哭腔傳來:“娘,真的沒有了。這是我存下來的所有錢了。”
丹妘不再看他了,轉頭邁向另一側的窗檯,低頭望樓下瞥去。
“沒用的東西,就這些錢打發叫花子呢,我呸。”粗啞的男聲緊接著搶白道,“娘,這個賤人指定是藏私呢!”
後院的花壇處,月露又在被她的母親和弟弟拉扯要她給錢。
她被弟弟扯著頭髮逼問,每一次都乞求地看向她的母親。
那位粗布衣衫的年老婦人只是神色鄙夷地看向她:“你弟弟都沒錢了,你還藏私!快交出來,給他!”
“何謂生?”丹妘低聲道。
尤邈隨她目光看去,不勝唏噓:“人如螻蟻,談什麼生死。”
他算是見識了,凡人何等慘烈的一生,真如螻蟻啊,換作魔界中人,動輒便要弒母殺兄,哪會由人欺負到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