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49卷)全 - 第43節

殷橫野露出恍然之色,倏然睜眼,眸光湛然,隱隱迸出紫霧暗芒,哪有半分功體全廢、頹然待死的模樣?低頭一睨右掌,「爪子」隨視線收攏起來,化成五根指頭,就像他原本之手,只是塗上烏紫色□,此外別無異狀,瞧不出曾被胤野以一式「食血嚙屍留諍骨」致殘。
「河橋非餞舊,暖酒不嫌衣。
」他活動著五根黑得不見皮脂光華的「霧」指,怡然含笑,感慨道:「還是自己的家生用得慣。
你說是也不是,胤夫人?」不見身子有甚動作,墜地的長劍忽地躍起,隔空一彈,直標胤野面門!胤野咯咯輕笑,轉刀一格,剝皮刀被劍刃撞得脫手,勁力之強,震裂她右手虎口,卻也被引得偏轉直上,打著圈子旋高數丈,才又筆直落下。
胤野右掌捏緊袖布止血,逕以左手接劍,接連擋下三道無形指勁,每接一道便小退一步,臉不紅氣不喘,分毫無差,彷彿事先與殷橫野套好招,為此練過千百回,連殷橫野都不禁贊了聲:「好!」胤野嫣然一笑。
「好什麼呀好,乖乖回牆去。
我問完老爺子,再來問你。
」江湖上罕有人知道,「傾天狐」胤野是雙手皆能。
她幼時本是左撇子,母親以為不祥,硬讓她使右。
尋常人至此,多半便使右了,誰知待她開始習武,其父胤玄才發現她竟能左右同使,絲毫不亂,明白女兒天賦異秉,不禁雙手同練,只囑咐在人前仍舊使右,莫露形跡。
除夫婿胤丹書、兒時知交風射蛟等寥寥數人,知道這個秘密的對手都已不在世間。
她以剝皮刀硬接一劍,不僅取回稱手的長劍,其後所接的每道指力,均施以巧妙的步法卸勁,同時拉開接戰距離,測試對手壓迫進擊的幅度……只有老練的武者才能於談笑間輕描澹寫,策戰若此。
耿照的實戰經驗不如未來的丈母娘,直到胤野退第三步時才會過意來,還來不及佩服,心念微動:「我能看出,況乎殷賊!」正欲開聲,驀地殷橫野形影一晃,突然消失,再出現時卻在胤野身前丈余處,且是踉蹌落地,立身不穩;胤野幾乎是同時動身,卻非退後,而是搶上前去,刷刷刷三劍,疾刺他胸口同一部位。
殷橫野本欲以「分光化影」施襲,豈料中途落地,反被胤野殺了個措手不及,揮去一記、硬擋一記,黑霧所凝的右手被快到不及瞬目的第三劍挑開,第四劍連耿照都沒看清,「啪」的一聲輕響,殷橫野前襟掀裂,一枚不到三寸長、形若長卵的物事掉出來,旋即黑霧竄飛,撲面卷向胤野。
她舞開長劍,掃去霧氣以自保,但煙霧本無形體,收效有限;霧旋劍掠不過須臾,胤野突然疾退,落在武登庸、見三秋之前,右上袖及肩而裂,露出一條欺霜賽雪的藕臂,既有少女的纖細,復有婦人的渾圓,線條、膚質美到難以形容,說是月宮羲娥怕不為過,渾不似人間應有。
武登庸一生獨鍾亡妻靈音公主,見三秋視女色如鍋碗瓢盆,兩人皆是心性不移之輩,卻不得不承認:純以女子形體之美,胤野確是人世之巔,光是這條裸臂便足以入畫,有眼皆迷,非惟登徒孟浪。
斷袖積於肘間,胤野肩臂無傷,殷橫野本欲攻擊左側,廢她執兵之手,胤野以右肩逕受,但殷橫野豈止一著而已?耿照見她左膝裙滲血,顯是傷了大腿,暗叫不妙,咬牙盤坐,催動驪珠奇能,加速血行。
狐異門武學以身法見長,胤野的劍法不知學自何處,但《思首玄功》除了修練內力,也兼通化招運用之理,能將各門兵器路數化入刀法,胤野以此修成劍法,似乎也不奇怪。
殷橫野聲東擊西,逼迫她在執兵之手和行動自如間擇一,終於將這頭狡智如電的雌狐逼到了陷阱前。
他重新拾起那枚黝黑的卵形長石,黑霧持續從指縫間竄出,殷橫野深深吸了幾口,精神一振,示威似的把玩著卵石。
「胤夫人不愧有狡狐之譽,偽作痴傻,從頭到尾便只想著破壞這枚聖物……我該誇你聰明呢,還是替你惋惜?」胤野笑而不語,也不點穴止血,顯然其後尚有圖謀,不輕易捨棄腿腳一搏之力。
黑霧不但修復殷橫野嚴重受創的五指,還能讓他重運功力,幾乎使出「分光化影」的異能,這枚被他稱作「聖物」的黝黑卵石絕非泛泛。
胤野一上來就鎖定他兜在襟內的霧源攻擊,正是兵法中擒賊先擒王的道理。
可惜這份企圖在奇蹟般復原的殷橫野之前,只能以失敗收場。
失去敏捷身法的掩護,再加上三五異能壓倒性的優勢,胤野想與他單打獨鬥,幾無戰勝的可能。
耿照心知形勢兇險,正打算沉入虛境,以爭取縮短調復的時間,忽聽見不遠處飄來一把瘖啞斷續的衰頹嗓音,竟是蕭老台丞。
「殷……殷橫野……幽……幽魔核……勾……勾結……異族……」「你還沒死啊,蕭諫紙。
」殷橫野猙獰一笑,忽然張狂起來,仰天大笑,笑聲極盡輕蔑,隱隱能聽出怒火。
「這可不是神軍所恃的‘幽魔核’,不是那種低三下四的東西,諒你沒那個見識,老匹夫!這是我出生入死,深入非人之野百千里,歷經險阻,方從那至高無上的神聖根源所得,乃祂老人家賜我的冠冕,是我身為人上之人、諸皇之皇的憑證!當諸天俱滅,浩劫降臨,聖物能保護我度過重劫,直薄末法之末,並恃以再造新象,重臨萬界——」忽然一怔,像頓悟了什麼,雙眼慢慢睜大,喃喃道:「是了,原來……原來這便是聖物的作用……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我主當年早已預見此劫,才將它賜給了我……正是如此,哈哈哈哈,正是如此!」黑色霧絲彷彿呼應卵石持有者的興奮,隨笑聲劇烈扭動,一下膨脹許多,盤繞在殷橫野身子周遭,似龜似蛇,又像是某種巨大的殼蟲肢蟲。
他攤開由黑霧凝成的五指,福至心靈,一催功力,那卵石忽如煙殼崩碎,化成骨碌碌的濃厚煙靄,就這麼「沉」入掌心,黑氣一瞬間從腕肘臂肩乃至全身,然後漆黑如墨的肌膚又恢復原本的色□,其下隱隱透青,帶著死屍般的澹澹灰紫。
至此,除了右手五指和右肩膈的傷口,殷橫野渾身上下只余些許殘煙,若有似無,像是自前述兩處飄來;雖不似前度全身煙繞的虛淼詭異,卻透著一股強烈的妖異,縱有人形,已有幾分不似人。
「蕭諫紙,武登庸!你們今兒是殺不了我的。
可憐褚無明算白死啦,便是不堪聞劍無解之招,豈能比得過毀滅諸天的末世之劫?此一聖物既能護我至末法之末,區區束血斷息,何有懼哉?何有懼哉!哈哈哈哈————」狂笑聲里,宏大的氣勁四向迸開,震得墟殘飛散,地掀如涌,胤野立足不穩,幾乎一跤坐倒,只耿照盤膝在地,五心朝天,苦苦與時間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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