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野竟於一招之間,信手毀去他賴以成名的五根指頭。
「啊————!」殷橫野的慘叫被硬生生打斷,長劍「噗!」貫進右肩,如熱刀搠牛油,聲音輕利,分外動聽。
胤野連人帶劍挺舉而起,將痛得涕泗橫流的老人釘入院牆,湊近美艷絕倫的臉蛋,壓低嗓音一臉認真,恐為人聽。
「我一直想知道,像你們這般厲害的人物,到底會不會求饒。
你說呢?」 【第二九二折卿自華髮,劍引騰驍】2018-12-22 肩膈有一處血筋與肘后的軟麻筋相連,貫以利刃,絕對能刷新對「疼痛」的認知。
砍斷肢體的痛楚與之相較,簡直像小孩吃糖,灑上鹽滷或可比擬,但畢竟跟什麼鹽兌什麼水、怎麼灑怎麼搓有關,其中學問甚大,疼痛的層次亦不相同,不可一概而論。
當然,這肯定不是最痛的。
在胤野的私心偏好里,甚至排不進前土。
「循序遞進」是刑求拷問的根本。
過於劇烈的疼痛,會使痛覺麻木,淪為純粹的體力消耗。
拿捏分寸,正是此道的醍醐味,一如女紅、烹飪和花藝等。
但殷橫野連她問的是什麼都搞不清楚,那超過想像、卻仍不住向上迭加的痛苦幾乎奪走思考的能力,模煳顫動的視界里什麼也看不清,連嘴裡無意識發出的啤吟慘嚎都像是他人所為,遙遠得毫不真實——「……住手。
」沒想到出言喝止的,居然是武登庸。
「這位夫人請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此僚縱使罪大惡極,伏法也就是掐斷一口氣。
他武功已廢,同死人也沒兩樣了,夫人何妨給個痛快,了卻此間諸事?」他不識胤丹書,狐異門從掘起到沒落這段時間,武登庸都在他處遠遊,雖依稀猜到胤野的身份,她既未報家門,刀皇也無意說破。
「駙馬爺,少說兩句、少說兩句,咱們歇會兒。
」見三秋見胤野轉過頭來,笑得他心裡發毛,趕緊勸解。
白髮老漁倒是夷然無懼,只是靜靜回望,無意挑釁,但也沒有退縮的意思。
胤野側首笑道:「老爺子,我不會殺他的,我不喜歡殺人。
」襯與殷橫野的啤吟,不知該說極有抑或毫無說服力。
「我只是問個問題,他卻不說啊。
老爺子,你幫我勸勸。
」武登庸精擅醫術,早看出她罹患臆病,又或曾遭受巨大打擊,乃至心神崩潰,說話顛三倒四本不奇怪。
但自胤野到此,與殷橫野間的對話他一句都沒聽漏,實不知她問了什麼,皺起被斜斷的稀疏灰眉。
「不知夫人所問何事?」「我問像他這樣的人,不知道會不會求饒。
」胤野嫣然一笑,剎那間彷彿春風吹拂,滿心俱是舒爽。
「老爺子,我瞧你和他似乎是同一種人,不若這個問題問你可好?」素手一送,劍入壁中,直抵殷橫野傷處,牢牢將他釘在牆上。
殷橫野雙足懸空,即使扳直腳背,離地尚有寸許,支著劍柄不讓身體滑落,其疼痛艱辛不言可喻。
胤野轉往武登庸側行去,任憑耿照怎麼叫喚,就是不理,彷彿現場沒有他這個人似。
耿照氣急敗壞,只能慢慢扶著牆墟追過去,見她后腰懸了只革囊,所貯之物形似橢圓,約莫比瓜實再小些。
他聽說以秘術硝制后的人頭能縮得極小,胤野口口聲聲說逝者已矣,有沒有可能將夫君的首級砍下,硝成之後帶來了戰場,讓他親眼一睹仇家的報應?耿照背嵴一悚,駭異之餘,又不禁有些凄惻。
他不是沒想過胤野親臨的混亂,但轉對刀皇,這就瘋過頭了。
武登庸與款擺走近的絕色麗人四目相對,泰然自若,一旁見三秋正「駙馬爺您少說兩句唄」、「這女人是瘋的」勸個沒完,忽長長「咦」了一聲,喃喃道:「合著你也太沒節操了,對頭兄,不帶這麼學人的。
武林絕招,各自研發,承蒙看得起小弟也覺得挺榮幸,可你也別當著我的面抄哇。
」武登庸、耿照聞言齊齊轉頭。
胤野停步笑道:「這位光頭的先生好心計,連這等下三濫的聲東擊西也使將出來。
我瞧你也是同一類人,要不,你來回答罷。
」耿照急道:「夫人……覺尊非是使計,留神!」胤野霍然轉身,赫見身後一團繚繞如蛇信的漆黑霧絲,吞吐屈伸,最近的一道霧蛇距她不到三尺,是一竄可飆的程度,無有避懼,抿著紅菱似的姣美櫻唇,噗赤一聲,不知從哪兒擎出一柄形似長椒的剝皮刀——一看便知是拷問用的刑具——刀刃輕轉,截下一條青竹絲似的霧尖兒來。
「霧蛇」離了團塊,活動力遽降,虛繞著刀尖,煙氣漸消,似乎再一會兒便即全失;若非如此,瞧胤野笑意閃現饒富興緻,怕是要伸手去摸。
「……夫人不可!」耿照簡直快要發瘋,若立時恢復行動之能,不知是上前拽開好呢,還是一耳光摑醒為佳。
胤野興緻被斷,這回終於不再無視,蹙眉噘嘴,嗔道:「你好煩啊!再吵,我那心肝兒丫頭便不嫁你啦,生生饞死你。
哪有忒煩的女婿?吵死人了,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耿照張口無言,唉啊半天都吐不出字句,沒敢去看刀皇的表情,眼前的異狀亦不容許他分神旁顧。
黑色霧絲的源頭,自是被釘在牆上、右手已廢,正與肉體痛楚苦苦相持的殷橫野。
霧氣或由襟里漫出,但他整個上半身被霧絲纏成線球也似,難以判斷最初的源頭;將他釘在牆上的長劍柄鍔連同傷口,俱被霧絲所裹,緻密的程度遠勝其他,霧氣滲進傷口、吞吃血液,把扶劍支撐的右手裹成了繭子,猶未知足,更源源不絕鑽進老人的口鼻眼耳等孔竅,從殷橫野不斷抽搐的身子看,怕已鑽入氣管食道,乃至五臟六腑,痛苦可想而知。
「……對頭兄,你這玩法太騷了,看來真不是學我。
」見三秋嘖嘖稱奇,顧不得頭下腳上,屁股還嵌在牆裡,趕緊攀關係。
「小弟見三秋,有機會交流下?」驀地一聲震耳怒咆,裹住劍柄的霧繭忽地破開,穿出五隻黑紫色的爪狀物事,喀答幾聲金木敲擊似的細響,「爪子」攫住了劍柄,用力擎出,殷橫野悶哼一聲,踉蹌落地。
黑色霧絲重新裹住湧出鮮血的創口,染血之處彷彿特別容易吸引霧氣,將其凝結得格外密實,像是在肌膚外結出一層厚痂似的甲殼。
殷橫野恃以拔出長劍的黑色爪子,便是霧絲纏住受創的右手五指,藉以凝體具實。
以殷橫野的懷襟為中心,黑色霧絲依舊環繞著他,量大不若先前,具現的程度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彷彿身上纏著數條霧蛇,伸手可及,絕非虛淼。
殷橫野閉目仰頭,神情如品茶酒,以「爪子」握劍挽了個劍花,信手轉動起劍柄來,三尺青鋒頓如一根竹筷,從拇指一路轉到無名指,俐落暢快,幾無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