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讓識海里的少年,熟悉三五等級的力量、三五等級的速度,三五等級的驚天破壞力,以及他們在面對凡俗之軀時,心裡想的是什麼……「我們是人,不是神。
即使擁有神力,依舊只是凡人而已。
」武登庸對他說:「對付我們這樣的人,只有兩種方法:第一,拿掉我們的神力,哪怕只拿掉一點點,都可能讓我們變得比凡人更怯懦;痴迷力量的,多是膽小鬼。
第二,讓我們犯上凡人會犯的錯,譬如自滿,譬如輕敵。
除此無他。
」殷橫野只看見耿照刀法造詣上的精進,卻不知真正使他變得危險的,是在虛識里無窮無盡地身死倒落,而後又再度站起。
驀地腦後呼嘯聲至,殷橫野不願舍下身前可恨的少年,還差一點,他便能突破刀防,將那張討厭至極的面孔摧毀於指下,心念微動,「凝功鎖脈」封住身後一丈見方,將南冥惡佛掄臂咆哮、空洞的左眼眶兀自曳出血流的修羅相凝在半空,頭也不回,嘖嘖笑道:「還沒死啊,南冥。
八葉院除洗去你的罪業,還給了你一副不死之軀么?」不知是身量過於巨碩,抑或內力修為已逼近峰級門檻,半空中的惡佛並非動也不動,而是如抽搐般緩緩顫抖,持續下墜,只是異常緩慢,銅澆鐵鑄般的肌肉綳成一球一球,其上浮出樹根也似的血筋,顯正運起全身功力,欲掙脫鎖限箝制。
殷橫野從未遭遇如此強大的抵抗,不由一凜:「這廝的內力竟強橫如斯,足可與我一斗!」畢竟未捅破名曰「三才五峰」的最後一層窗紙,兩者便無相提並論的意義,只是屈咸亨臨死突破的駭人場景歷歷在目,餘悸猶存,正要回身一指、除掉這名麻煩的瘋僧,突然一股巨力橫里撞來,雪艷青臨空降下,雙手握著金裝重槍的槍尾,掄掃而至,所經之處石飛塵卷,宛若拔地,無比烜赫,清叱道:「兀那匹夫,吃我一記‘咫尺八垓寸萬象’!」按理天羅香無這般剛勐武學,但這招的移地之威殷橫野依稀曾見,魄散魂飛,急於身側凝出鎖限;心念一分,腦後勁風倏落,總算老人經驗老到,鬆開鎖限又立刻凝住,硬生生將惡佛鐘槌的雙拳鎖在頭頂寸許,身側卻難以及遠,來不及連人帶槍箝住雪膚金甲的美艷女戰神,急凝一堵兩尺厚的防壁,硬接一槍。
雪艷青叱聲未落,金槍掄中氣壁,被反震之力撕裂虎口,口鼻溢血,拼著身受內創一步不退,掄得殷橫野體勢歪斜,鎖限潰碎!惡佛雙手交握,咆哮著朝殷橫野背門轟落;而始終採取守勢、牢牢吸引老人指鋒的耿照易守為攻,旋風般的刀勢挾毀天滅地之威,反撲殷橫野。
——風,起於青苹之末!儘管施展之人修為不足,這是殷橫野此生頭一回,被兩式五極天峰的成名絕招夾擊,想不通兩名小輩是如何習得,當日三奇谷外遭遇「殘拳」的恐怖記憶倏然復甦,唯恐韓破凡、武登庸就在左近,心中僅只一念:「……走!」形散影消快逾光走,尚不及瞬目,逕從刀光槍影拳風間穿出,撲向院外,勐地撞上一堵看不見的防壁,整個人狼狽彈回,見堂里聶雨色噴出一道殷紅血箭,這才明白過來:「不知所謂的小子,竟以命阻擋老夫!」天下術法宗門,無論哪家都是以迷惑五感心識的障眼法為主,極罕作用於現實中。
產生實體效果的術法不但艱深困難、限制多多,還須付出極大的代價,乃至承擔後果,故為術者所不取。
聶雨色為牽制「分光化影」,在院中佈置的全是及身實陣,須親臨現場,以精血操縱,承擔了極其巨大的風險。
殷橫野竄出合圍圈子,方位無法事先預測,聶雨色操控五行,立起一障阻卻,代價便是承受三成的反震力道;這種情況再來個三兩回,毋須殷橫野痛下殺手,光陣式反饋便能要了他的命。
耿照等三人絕招落空,一下找不著敵蹤,殷橫野卻於這短短的一息間恢復了理智:「韓破凡與武登庸哪怕有一人在此,何須小輩出手?又是耿小子的詭計!」回身出指,氣芒如煙花絢爛奪目,眨眼淹沒了急急回頭的三人。
金光撞在最外側的防壁之上,夾雜著無數血花。
聶雨色唯恐陣中三人被射成蜂窩,倒轉樞紐:「……撤!」水精屋似的陣壁消散,才傳出耿照的大喝:「別要走脫了殷賊!閉陣……閉陣!」聶雨色正欲施為,漫天金芒一收,赫見雪艷青披髮倒落、長槍墜地,身上沒有盔甲包覆的地方,數不清有多少傷痕,其中必有緊要之處,已起不了身;耿照右臂垂落身側,整條袖管全是黏稠血污,受創非輕,左手勉強環住雪艷青,掙扎欲起。
惡佛擋在兩人之前,僧衣化作血袍,雙目圓瞠,也不知還有沒有氣。
(不過一瞬,怎能……怎能潰敗如斯!)「……來不及了!」殷橫野指帶熾華,分向兩頭,對準堂內的如箭矢一般,欲取聶雨色之命;另一手的氣勁甩動如長鞭,掃向耿照等三人——一道刺耳的破空聲至,殷橫野身形一挫,雙臂交錯,凌厲的指風接連削短了來物,卻來不及將它徹底破壞或掃開,銳風竟已迫近面門。
殷橫野不及細思,忙凝住身前四尺,豈料那物事連停都沒停夠一息,颼然即至!千鈞一髮,殷橫野施展「分光化影」避過,烏影「篤!」一聲牢牢插進他原先所在處的地面,失去飾羽的半截黑桿仍有兩尺長短,通體漾著獰惡的金屬烏光,居然是一枚鐵箭。
便只這麼一停,陣中三人退迴廊間,聶雨色重啟陣壁,再度將殷橫野困於水精屋內。
雪艷青眸光散亂,倉促間難以解甲驗傷,耿照忍痛捏著皮開肉綻的右拳,將血滴進她微啟的檀口中。
片刻女郎眉頭顫蹙,似恢復一絲行動力,本能抬臂,不意扯動傷處,痛得身子微拘。
耿照觀察她蜷縮的方向,俯近肩胸之交,咬住系甲革帶,以掌按甲,運功咬斷帶子,撕開底衣肚兜,見高聳飽滿的雪乳下,有個骨碌碌冒著血的小洞;若非打穿肋骨,抵銷了絕大部分的勁道,這下絕對是洞穿心肺的致命傷。
他移右掌至傷口上,毫不吝惜地擠血滴落,要不多時雪艷青的出血便減緩了許多。
女郎神識略復,便即強聚眸焦,歙動櫻唇:「盟……盟主……殷、殷賊……」開口並無休休氣聲,顯未傷及肺臟。
耿照放下心來,將撕下的衣布塞入她掌里,導引她壓緊創口,低道:「你且安心待著,殷賊由我來殺。
」說話間右臂已自行止血,但受創的筋骨不如血肉恢復得快。
耿照活動左臂,抽出預藏在廊廡間的另一柄刀,刀鋒抵住右手掌心,揚聲道:「大師請來!我有一療傷速法。
」遠處惡佛搖了搖頭,並未介面,難以判斷傷勢輕重。
他一身重袍俱染成了污濃血色,按理不是皮肉輕傷,然而半邊披血、眼創凄厲的面孔不知怎的,卻無一絲慌亂猙獰,予人極度寧靜之感,兀自以完好的右眼,凝視著陣中忽現忽隱的殷橫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