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沐休,榮卿沒上衙門。
文卿一面伺候他更衣,一面吩咐人去端醒酒湯來,“您的身體經不起造,喝了醒酒湯便去休息,不許再看公文了。”
榮卿有些意外地看她。
文卿已經許久沒同他說話,雖然他心中有愧,卻實在不是一個善於熱臉貼冷屁股的人。
他知道即便自己是個混蛋,他這妻子卻一直都很稱職,只是個中緣由……
“好。”他不自然地追加,“謝謝。”
文卿看了他一眼,淡然收回視線,只將他的腰帶綁束齊整,“不必客氣,這是奴應該做的。”
一時無話。穿戴罷,榮卿見她要收手離去,忙道:“今日天氣晴好,一起上院子里走走么?我看你近來似乎有些低郁。”
“可能是傷春悲秋了,大爺不必擔心我,”文卿垂首侍立,這回醒酒湯也到了,她接過遞上前,“雖說是應酬,下回也請您少喝點,免得錦玉姑娘為您操心。”
榮卿殷切喝下半碗,一時停下動作看她,“難道你不操心我?”
“大爺您說笑了,你我是夫妻,豈有不操心的道理。”
她低眉垂眸,不曾看他。
榮卿五味雜陳地擰眉片刻,“過陣子就是你的生辰,今年我會為你辦,絕不食言。”
文卿笑而不語。
以前文卿喜歡辦生辰,是因為這一天她能收穫許多祝福與善意。
如今不想辦了,也是因為即便辦了,生活依舊如此。
她的婚姻依舊糟糕,她被那個人侵略而過的生活依舊糟糕。
就像窗口一棵凋敝的桃樹,漫長的秋冬何來甘露。
她一心如此想,晌午,榮夫人卻與她說:“文卿,聽顰兒說你想家了?”
“她……回來過?”
夫人點頭,“今天早上她來找我,說你的生辰在即,懇我放你回鄉探望。”
“也是我不對,沒有想到這層。文卿,你嫁進榮家都快兩年了,若想回門探望,儘管提就是了,我們也不是要把你關在京城的意思,怎的如此見外?”
“夫人,是文卿不對。”
“好了,不必行禮,船夫已經等著了,趕緊收拾東西去吧。”
即便是走水路,回到金陵仍需一段時日。
這陣子,文卿同春桃沒有白天黑色地飄在水上,箇中滋味卻讓她接連不斷地暈船,然後嘔吐。
她絕對沒有設想過,那個道姑會是懂她的人。
然而事實卻是,那樣的人竟設身處地考慮她的所需,並且為了她的生辰,準備了這份禮物。
她當然想要回家。回到金陵,她就不必因為一個人不值一提的體貼與領會,不必僅僅只是因為她記著她說的話,懂她內心所需,就被虜獲。
京城太大太冰冷,一點點溫暖就讓她因此將她連日惦記在心裡。可金陵不是,回到金陵,那個人於她而言就不再那麼特別了。
她憑藉這麼一點意志力,堅持到金陵。
一路來到家裡,來到母親的面前,便體力不支地撲進她的懷裡,哀聲哭了起來,“娘……”
“文卿?”婦人不知所措,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一旁諱莫如深的春桃,半晌,猛然推開她,
文卿怔怔跌坐在地上,淚眼漣漣看著經年不見的母親怒聲斥罵:“不要臉的東西,你還有臉回來!連丈夫都守不住,你還有什麼用!”
春桃連忙扶起文卿護到身後,“夫人!夫人!不要這樣!小姐船坐得身子都快散架了,現在、”
但婦人不罷休,“小姐?你是不是在夫家也是這麼端小姐架子的?我平日是怎麼教你的!我讓你做好妻子的本分!要盡心服侍!多好的一門親事,可看看你,竟然被丈夫如此嫌惡!以至於他們榮家恨不得將你趕出家門!你說!你都做了什麼丟人的事!”
像積壓了許久,她一邊罵一邊拿指頭狠狠指著文卿,“你不說是吧,春桃你說!”
“夫人,您誤會了,不是這樣的!”
“那還能是怎樣?事情都傳到金陵了,還是梁家那個死老太婆告訴我的!丟人丟到這份上,我真是恨不得找條河淹了算了!”
“真的不是、”
“叩叩——”傳報的小廝站在門口,身後還站著那位模樣T面的船夫。
“夫人,這裡是榮夫人的一點心意。”說著,船夫身後的小廝將手中木盒遞上前,打開來看,是兩顆人蔘,“少夫人生辰在即,也算是給少夫人的生辰禮。”
一聲少夫人,足以說明一切。婦人漸漸平息了怒火,堆上笑,點丫鬟去接過來,一併示意春桃將文卿扶到邊上,“親家深情厚誼,感激不盡,請先生傳大。”
文卿背身黯然抹淚,與船夫點頭示意,便匆忙離去。
回到屋裡,春桃吩咐了兩個小的收拾屋子,回來見她心如死灰般坐在床邊,上前安慰道:“小姐,您千萬別放在心上,你知道夫人她向來如此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說得難聽,但都是為了你好。”
“我沒事,”她努力微笑,“這麼多年,我早就習慣了。”
不過是時間給回憶中的人蒙上了美好的霧,讓她差點忘了其中的灰塵。
“小姐……”
“先收拾床吧,我有點累了,想睡一會兒。”
傍晚,文卿收拾好心情,出門來到梁府,卻得知好友幾個月前便已經外嫁。
夜裡,y毒再次複發。
這回,她沒有服用解藥。
她突然不想服用解藥。
因為她無可救藥地發現,她竟然是思念那個人的。
尤其當心中的指望徹底破碎之後,她對那個人的思念甚至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她受不了自己如此下賤,只能這麼懲罰自己。
春桃見她一面哭一面將頭去撞床梁,急得直哭,“小姐,求您吃了那葯吧……春桃求您了,不能這樣……”
“不吃,我不吃……”文卿胡亂掙扎,哭得幾乎斷氣,“都怪她,都是她的錯……我死了才好稱了她的心……”
過了生辰,不出十天時間,她便收拾東西準備回京。
岸邊,她娘淚眼朦朧與她囑託了幾句話,便目送她離開。
船隻漸行遠去,晃晃悠悠回到京城,已經徹底不知周天為何物。
接連幾次在y毒下硬扛過來,加上路途疲憊,讓她下了船便體力不支倒下。
等她醒來,已經是夜裡。
她眼前是那個人慍怒的臉,“春桃說你沒用藥。”
文卿渾渾噩噩看著她,半天才意識到是春桃拗不過她,去找了這個人。
她突然感覺鼻頭髮酸,抽噎了一聲,眼淚一下涌了上來。
“想見我是不是?”
文卿身體一縮,咬唇不肯回答,但是眼淚已經先行滾了下來,劃過蒼白的肌膚,融入鬢髮。
破碎的淚珠將她平添了一分易碎,鶴生呼吸窒了窒,氣不打一處來地抓住她的手臂,歪著腦袋,唇與她的氣息相對,可是她依舊沒有躲,甚至閉上了眼睛。
一瞬間的凝滯,她狠下心來,徹底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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