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貌女貌。
這一對即使在我看來也是非常般配的。
其實我只要有半分力氣都回找個地方躲起來,但是對不起,我累了一天又滴水未進,實在是連挪開臉的勁兒都沒有。
所以我就那麼坐在那看著他們分別下車,並肩朝我走過來。
然後又直直地,目不斜視地,從我身邊走過去。
在我二十八歲生日這一天的最後幾個小時,這禮物貴重地太過了吧。
藍霏歡不認識我,她不理我情有可原,可另一位,他是真的沒有看到活生生一百八十厘米一百三十公斤的這麼個人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在一瞬間有那樣的勇氣,也許是這個懦弱的自己終於也受不了要自己下刀子了斷了。
為什麼不接電話。
他跟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開口問他,聲音不大,啞的嚇人。
他停住沒說話,藍霏歡轉過臉來看我,表情先是震驚然後是嫌惡。
我站起來,冷冷地逼視這個比我矮一頭弱不禁風的女教師。
有事么。
允浩伸手把藍霏歡往身後拽,邁出來半步把我擋住。
我字字切齒。
沒事。
我幾乎掰斷自己的手腕,但我深知如果不抓著自己,我就會不顧一切地弄死自己能碰到的每一人。
不管是眼前的哪個。
他還在看著我,而我看著藍霏歡,藍霏歡轉頭看允浩。
多麼奇妙的氛圍,我們站在一起,但卻其中沒有任何兩個人,膽敢對視。
我冷靜到近乎漠然地對待眼前的現實,胸腔中卻空空如也。
我不是沒有幻想過這一切不過是個誤會,在很多人說他背叛我的時候,我想的是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指責他,只要他說一個不字,我就相信他。
我這些年一直想回報他對我無條件的包容和信任。
看來是永遠都。
沒有這個機會了。
15.在直面藍霏歡之前,我本來一直以為她並不知道我跟允浩的關係。
畢竟有過同性戀人,這並不是一個正在異性戀愛的人能輕鬆坦誠的事情。
所以我顧慮著不能在這個看起來心思單純的女人面前跟允浩攤牌。
原來所謂犯賤就是像我這樣,即便如此都在為他著想。
但我看著藍霏歡的表情,突然無法確定這一點了。
我正在用盡此生全部的自制力壓抑著悲憤和怒火,我知道自己此時從頭髮到腳趾都在顫抖。
但我卻還是直視著他們,儘可能地露出輕蔑的表情。
我蔑視他們的感情,我蔑視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
我覺得噁心。
我知道他能明白,他是個那麼聰明的人,又那麼了解我。
果然允浩也不耐地皺著眉毛。
沒事的話我們就走了。
我們。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拉著其他人說「我們」。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嘴裡聽到這個詞的時候那裡面不包括我。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他不知何時站到我以為他永遠不會站到的。
我的對立面去了。
那時我究竟露出了什麼表情,那表情有多麼凄慘,我不想知道。
我所知的一切不過是在他轉身的那一秒我吐出了我以為我到死都不會說也不會聽到的話。
我用我所能做到的最平穩的聲線將那句話無法回頭地拋擲出來。
只有三個字。
一字一刀。
我說。
分了吧。
16.藍霏歡陡然冷笑。
我沒想到她看到我如此境地居然會這樣笑出來,我還沒來得及轉頭看她,一隻手按住了我冰涼的手腕。
我抬眼撞進鄭允浩漆黑的眸子里。
他看著我,眼睛里燃著熊熊的怒火。
我所有的勇氣突然就卸掉了。
金在中。
他狠狠地念我的名字。
接下來的話我都能閉著眼睛順下去——你再說一遍。
這也不是什麼好話你說他是不是有病。
不過想來也是,這話表明人從今兒起恢復自由恢復直男身份或許真想錄起來天天聽著入睡。
我正想犀利還嘴,他手上猛一用力我登時痛得連聲低呼。
他拽著我往樓道里走,藍霏歡竟然也沒阻止。
你放開我。
我說。
但這次他沒放。
於是我就又被他一把摔進屋子裡,他看著我的臉,高高揚手。
我突然覺得我今兒真是犯賤到家了,神經兮兮跑了大半個城不說,在寒風中等了四個小時自虐完還得挨頓揍。
我根本沒力氣掙扎,閉著眼躺在地板上等他施暴,卻只聽到大燈按亮的聲音。
我睜開眼睛,允浩卻跌坐在我旁邊的沙發上,雙手捂著臉。
我有些茫然,環顧四周才發現屋子裡狼藉不堪,各類雜物丟了一地。
我看著他,但他一直把自己的臉藏在手心裡。
直到他的電話在衣兜里震動起來,他才抬起頭接了。
他的臉平靜而蒼白,寫滿疲憊和憔悴,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歲。
我那不存在的心在不存在的地方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因為我意識到,這支我撥不通的電話,有人可以撥的通。
我也捂住了臉,聽到他很低很溫柔曾無數次響起在我耳邊的聲音。
我明天一早就過去。
他說了三遍,掛斷了。
我聽到他把手機放在茶几上的聲音,然後我嗅到了他身上我熟悉的味道,帶著南方這城市裡與雪無關的冬天的寒氣。
眼前一片漆黑,我卻恍惚又回到我冬日落滿大雪的家鄉,他有段時間踢足球傷了腳踝,我背著他走過中學那條種滿刺槐花樹的小道,他的臉貼在我的脖子上。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愛我。
那一天已經過去十年,而此時想起,仍讓我淚盈於睫。
低著頭聽到他在我身後一聲嘆息,然後他慢慢挨過來,吻我鎖骨上面裸露的一小截肩膀。
我僵硬了不敢動,他的嘴唇冰涼而乾澀,沒來由得,吻出了一串絕望。
全身因他的觸碰而冷了下去,我用盡全力開口,聲音虛弱而顫抖,啞不可聞。
我說求求你,放過我吧。
他瞬間就僵硬地宛如岩石一般。
我掙扎著爬起來往外走,腳下是雜亂的相片還有散落的書頁,我一步步踏過去,把我的青春在腳下踩成灰燼。
他沒有追上來,我在身後帶上門。
下樓梯的時候踩空了一步,摔倒了蹭破了手,傷口不大但血流的很厲害。
我舉著手突然想我這人的淚腺是不是長到血管里了。
離二十七號還有一個半鐘頭,我的生日就要結束了。
滿身狼狽,孤苦伶仃,沒有蛋糕,沒有祝福,沒有禮物。
我什麼都沒有了。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還在公司趕一部電影的初剪片,忙的以為還在十二月。
但二十六日零點的時候我突然接到允浩的電話,他讓我往寫字樓對面看,我轉頭就看到那大廈對面有一個縱向籃球場那麼大的液晶廣告牌,當然那上面播放的還是普通的商業廣告。
這不是偶像劇,允浩租不起那個,我很清楚。
我往下就看到那廣告牌下面的天台上,有個模糊的人的剪影,手機到屏幕照亮了他的側臉,他的手裡舉著一個小小的蛋糕,上面有著在冷風中劇烈晃動的燭光。
那是我吃到的溫度最低的蛋糕,天然的冰淇淋風味。
沒有想到,我的二十七歲,那樣開始,這樣結束。
我自己往回走,沿途的店都打烊了,我已經餓得沒有知覺,痛得,也沒有知覺了。
過去越溫暖,我就越想流淚,然後那些淚都變成了血,染濕了我的袖子。
17.我回了公寓才發現門開著,恐怕是走得急忘了關。
不過也沒什麼,我那屋子裡除了一包衣服以外最值錢的就是一地廢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