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為這個時態詞,我卻只能轉身。
就好像被巨大齒輪卡住的機械,悲哀地呻吟著,痛苦地骨肉摩擦,卻還是要轉過去,無法回頭。
回去的時候黎晗問我假期如何。
我沒回答,反而問他你的前妻和小夏你真心愛哪一個。
他說後者。
我問為什麼,他緩慢地說因為我需要的其實並不是愛,而是諒解。
我透過後視鏡表示茫然。
他笑了笑,說因為我永遠不可能把愛情和家庭擺在工作前面,能允許我這麼安排的那個人,我就愛她。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覺得我跟他果然可怕地相像,在如此無龘恥的方面。
我冷漠地說這樣的人恐怕很少。
黎晗聳肩,所以要感謝你沒把夏琦佔去了。
我說不用謝。
我咀嚼著他關於那句我要的不是愛而是諒解的話想琢磨它的意思,卻很徒勞。
我早已習慣只愛一人,失去他,恐怕也沒有以後。
似乎是因為這十年來我實在太過於奮不顧身。
所以似乎把一生的愛情,都透支殆盡了。
30.我開始策劃逃離這裡,孤身一人在這城市讓我越來越感到窒息。
黎晗實在對我無頭蒼蠅一樣的行徑大感無奈,怕我一激動再跑到什麼深山老林里拍紀錄片變成野人,只能幫我給昂西動畫電影節的重頭主辦方高步林動漫學院後期合成專業發去了深造推薦,那位教授還記得我,他很快回信說歡迎我入學。
就這樣,我又要離開自己生活的地方了。
小夏來問我為什麼,我只說自己不想再做電影了,我覺得人類演繹的感情再怎麼修飾和加工,都無法掩蓋它本身的脆弱和虛假。
我想去做動畫,動畫是乾淨的,那裡的愛恨只由單純的線色組成,說一不二。
去巴黎的機票訂在黎晗和小夏婚禮第二天,黎晗要我當伴郎,我同意了。
然後在婚禮前一天,我給家裡打了電話,說我要出國學習,大概兩三年不會回來了。
媽有幾分鐘沒明白我說什麼,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就哭了。
我笨拙地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聽她在那邊翻來覆去說你這孩子的心怎麼就,怎麼就那麼大呢。
十八歲的時候家鄉沒留住你,二十二歲省城沒留住你,現在就連這麼大個中國,都留不住你了么。
不是這裡留不住我。
只是對不起,爸媽。
實在是我自己。
沒有留下的勇氣了。
在收到黎晗和小夏結婚請柬的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清晰地,完整的夢。
我夢到到自己從門縫裡抽出一張大紅的紙來,上面燙金印著允浩和藍霏歡的名字,下面是一個日期,然後是請金在中先生出席。
我盯著那張紙,無法叫喊無法呼吸。
終於在渾身冷汗中醒來的時候,脖子兩側已被自己抓出了流血的痕迹。
掛電話之前媽在那邊長長地嘆氣,說你周姨前些日子還跟我嘮叨,以前覺得孩子們在外面闖蕩挺好,但現在才知道還是留在身邊最重要。
你周姨也是太要強,以前從沒說過這種話,人一病就撐不住了。
我結結巴巴地問這是在說什麼。
媽呆了一下,你周姨病了的事情你還在這瞞我啊,這小半年不是都在你們那治呢么?我如墜冰窟。
31.最可怕的不是我母親口中的這位周姨是允浩的母親。
而是她在?城治病半年多,我卻無一所知。
我費了很大力氣找到允浩母親治療的醫院,醫生說是腦溢血,雖然現在病情已經穩定如今也能正常行動,但剛送來的時候差不多是全癱的。
我站在病房外面不敢進去,透過玻璃能看到那個堅強撫養獨子的女人面無表情地坐在輪椅上看著外頭,瘦了很多,神情卻也比年輕時柔和了很多。
其實我一直很怕她,她是個嚴厲的長輩,很少看到她笑。
而我在家鄉讀書的那幾年也因為對她兒子有著不單純的覬覦所以總是愧對她。
雖然不知道會遭至怎樣的仇視,我卻還是鼓起勇氣推開了門。
周姨回頭看我,她愣了一下,我本以為她會咒罵我至少漠視我,但我沒想到的是,她竟然沖我綻放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笑臉。
她有著與允浩如出一轍的細長的眼睛和嘴巴,這麼直朝我笑的時候,我全身都在顫抖。
周姨轉動輪椅過來,柔聲說小在你終於來了啊。
我呆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僵硬地點頭。
她又笑了,看我身後說小浩沒來么?我說嗯我是自己來的。
好孩子。
她似乎心情很好,拉著我在床邊坐下。
我不敢坐,握著她冰涼粗糙的手蹲在她旁邊。
不知道允浩到底怎麼說的居然讓周姨還能這麼親密地對待我,這些事情他還沒有跟他母親說么,可無論說與不說,她和她的兒子不是都應該恨死我了么。
她沒注意到我尷尬迷茫的表情,自顧自說我都問小浩好多次了,每次他都說你忙沒辦法過來,我知道他糊弄我,再忙也不能半年不見人吧,我還怕你被他氣走了呢。
年前我給你母親打了電話,告訴我你帶小浩回家去了,說你倆還是跟以前一樣好,我才安了心。
但我又想你都有空帶著小浩回老家,為啥就是不來看我呢,你是不是還因為周姨的事兒生氣呢。
我好多話沒明白腦子裡一團糟,卻還是趕緊擺手說沒有沒有。
周姨抬手慢慢摸了摸我的發頂,又說你別怕我知道你跟我家小浩是真心的,這麼多年我也不是沒看出端倪,再說你跟你爸媽鬧得那麼厲害我能什麼都不知道?那次小浩把我接過來說有事跟我說的時候,我就猜到是他要跟我坦白了,其實我不是怕小浩不成家,我怕的是你們到最後堅持不下去了再分開,那誰受的了啊。
可那天到最後也沒見著你人,小浩說你去新疆去了,我不信就問他是不是逼你跟他在一塊的,他就跟我急,跟我大喊大叫。
我一慌低頭解釋說,周姨允浩沒騙你,我真跟劇組去了新疆。
嗯,我也知道。
周姨笑了,溫和地說其實這病是因為我那段時間一直就不太舒服又坐太長時間飛機才犯的,真的不怪你們倆。
我的腳已經發麻,太多的現實放肆地在我的腦子裡衝撞,它們漸漸組織成清晰的一面鏡子,那面鏡子照映著我的臉,讓我看到我一直以來認為自己是受害者的醜惡表情有多麼的可憎。
我摩挲著周姨皮膚鬆弛的手背,低聲說對不起。
她用帶著心電監護的另一隻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說沒事,已經沒事了。
只要你倆好好過,周姨和你爸媽,我們怎麼樣都能撐下去的。
我跪下去抱著這個最終還是妥協了孩子的母親放在輪椅上有些萎縮的雙腿,幾乎又一次泣不成聲。
我根本不敢想半年前在我匆匆登上去克拉瑪依的班機的時候,允浩是用怎樣的心情接到我那條簡訊的。
只說:對不起,昨天有事,我已登機。
而那個時候,非但他想讓家人承認戀情的盼望破滅,他還不得不獨自忍受母親病危的噩耗,甚至忍受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煎熬。
我終於知道允浩那時候為什麼會發怒,為什麼會讓我滾出去,為什麼會對我砸過去的拳頭報以同樣的反擊。
真正痛苦委屈的那一個,從頭到尾就不是我。
那天我推著周姨在醫院的花園裡轉了很久直到護士來驅趕我,她跟我說了很多話,她拜託我包容她寡言任性的兒子,她拜託我扶持他,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