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著疼賠笑臉,說我這還有點事求他。
她不屑地啐了一口,蹭著我肩膀走了。
我站在外面規規矩矩地敲門,半分鐘以後鄭允浩拉開門,可能以為是藍霏歡,什麼都沒說迷迷糊糊又往回走。
我喊了他一聲。
他一愣,轉身瞪我。
你鑰匙呢。
我心說我要帶了鑰匙真開門就進來萬一看見你跟藍霏歡還沒起……你還真是點點沒想過我什麼感受。
一大早的幹嘛?他在沙發上坐下,茶几上擺著熱氣騰騰的早餐,估計也是藍霏歡剛買的。
我說我有點事拜託你。
他掰筷子的手頓了一下,沒聽見似的問我要不要吃一點。
我沒那個心思,只能撒謊說沒事我吃過了。
他唔了一聲,不再理我埋頭喝粥。
昨兒是我不對,我真是有急事。
不過今兒來找你是想讓你跟我回老家過年。
他慢動作一樣抬頭看我,那眼神讓我恐懼。
我低頭說我媽昨兒給我打電話了,讓我回家過年,還說要我帶上你。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
我感覺形勢不對,趕緊說拜託了你就當幫我個忙,兩三天而已,假裝一下也行……濃稠滾燙的薏米粥突然翻倒在離我只有三十公分的地板上,香氣四溢。
鄭允浩摔下勺子霍然而起。
我愕然後退,他卻厲聲罵道金在中你龘他媽的怎麼不去死!這一切讓我前所未有地驚恐。
這個人太陌生了。
他是誰。
我愛的那個人永遠溫和絕不會失控,他不會暴躁地凌辱我,他也不會在我放下尊嚴屈膝懇求他的時候讓我去死。
他是誰。
那種明明眼前還是那個深愛的軀體,卻有著讓自己痛恨的相反靈魂,這憤懣感我也終於也能感同親受。
我比他還要怒不可遏,瘋狂地反擊。
我為了你五年沒回家連我爸媽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爸就算死了你還有個媽疼你呢,可我呢,我什麼都沒了!我這樣吼著,跳起來用盡畢生的力氣甩給他狠狠地一拳。
然後他掄圓臂膀還了我一個。
他說,滾。
24.雨越下越大。
我直接去機場買了回家的機票,然後坐在候機室里給小夏發簡訊說我回老家呆幾天,讓她幫我給Bos?說一聲。
剛發過去就回了電話過來。
是黎晗。
其實我除了欣賞他的才華,我並不喜歡這個人,我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說白了就是投胎的時候沒錢賄賂小鬼,只能選擇最艱難生存模式的那種。
而黎晗這一位,他卻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什麼都有了。
從此一路坦途,順風順水。
我嫉妒他,所以畏懼他。
他把我當朋友,我受寵若驚,但同時我也隱隱覺得跟這個人過多交往並不合適。
他在那邊問我去哪,我說回我爸媽那。
他說我知道,我問是哪裡。
我低聲報出一個兩千多公里之外的北方小鎮。
他哦了一聲,說一路順風。
登機后我把脹痛的半邊臉貼在玻璃上,高空之上的天湛藍如夢一般,我看著雪白的機翼劃過秦嶺和淮河,溫柔起伏的山巒突然蔚為雄壯起來。
我回家了。
五年過去,我終於回家,卻只是我一個人回來而已。
下了飛機還要再坐三個小時大巴才能到,春運期間的票不太好買,我正在一大幫民工之間排著隊,突然有人拍我的肩。
我覺得還是自個開車快一點。
我回頭,愕然看著衣著光鮮的黎晗站在我面前。
25.我終於理解那些仇富的人的心情。
當我一小時之後就看到了我熟悉的那條進入縣城的馬路。
我詢問這輛跑車的來由,黎晗輕描淡寫。
搶的。
我呵呵笑了,轉頭看向窗外。
黎晗也笑,你就準備帶著這張臉回家啊,一看就被家暴過。
我一愣,在玻璃上照自己,顴骨上一片青紫看起來真的很慘。
怎麼,真挨打了?他又問,我含糊地應了一聲。
黎晗嘆氣,調轉車頭又往市區開,我大喊你幹什麼!幫你把臉弄乾凈,他不由分說又掛了一檔,我一句話頓時被加速度噎了回去。
到了市區他找了一家老字號的藥店買了一種很香的藥膏,說是化瘀很有效,讓我自己抹了。
我瞟了一下盒子上貼的價碼眼皮狂跳不止。
不過那葯也確實配得上它的價格,那麼大一片青,第二天就看不出來了。
在市區消磨一天我把自己捯飭整潔以後黎晗又把我送回縣城,我不想讓我爸媽見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到了家門口他跟我說再抹一次葯吧,我想了想以防萬一就又把盒子掏了出來。
他熄了車說我幫你弄,探過來把藥瓶扭開。
我一把搶回,激動地說我自己來。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坐回去掏出煙抽。
我抹完葯看他在煙霧繚繞中盯著我,無奈地說Boss你回吧你真不用跟著我,我一個人死不了。
他似乎聽到什麼很好玩的事情,說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一臉茫然。
黎晗把煙掐了,正色說我對你好是因為我把你當以前的自個疼,你別介意。
這話我真的一瞬間沒明白。
他笑了笑,那笑容猛然讓我覺得很像以前允浩要對我循循善誘的時候。
我當初關注你是因為知道你是當年事喜馬拉雅大運輸拍攝組年紀最小的一位,你們的那個片子我看過,非常震撼。
不久之後在看你畢業作品的時候,我似乎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熱情並且果敢,純粹而堅韌,你有著很多人早已缺失的品質,能讓人看到一種乾淨的執拗。
我因為現在的位置有很多不敢做的事情,我寄希望於你,而你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優異。
於是我鞭笞你,鍛煉你,給你超負荷的工作,讓你更快地進步。
但在我離婚之後,我漸漸意識到自己錯了,我成就你的同時,也變相地破壞了你的生活。
我努力地消化這段話,乾巴巴地說不怪你的。
他卻不理我興緻勃勃地繼續說,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回老家,但我覺得陪你來玩一趟散散心也算是謝罪了。
我剛想說謝謝,突然越過黎晗的肩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他也正看著我。
他露出我見過最最冰涼的表情,穿刺了這跑車密閉的車廂,宛如徹骨的寒風般。
那人轉身走了,我呆在原地,只能喃喃地喊出他的名字。
黎晗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登時驚愕的罵了一句——What's the ?uсk!26.我苦笑說Boss你別搶我台詞行不。
黎晗轉頭猛推我一把說你丫倒是追去啊!我被他推得一晃也火了。
他都跑了我追個鬼啊!我龘操你要不追就只有鬼了,你看他那表情分明是炸了,要不在乎你丫生個鳥氣啊。
黎晗氣得破口大罵,唾沫星子崩了我一臉。
我聽完掀開車門就跳出去了,允浩已經走到了路邊的田野中。
沉睡的土地上裹覆著厚厚的積雪,我的鞋子結結實實地陷進去,那種脆弱卻又堅固的觸感非常熟悉。
他大步往前走,風衣掃過田埂上刺槐樹粗壯的樹榦。
我在後面追趕著,北國的寒風讓我臉上的傷處再一次疼痛起來。
這場景很像以前我們在這裡念書的時候,我們一起穿過這片田野到學校去,刺槐盛放如巨大的傘蓋,粉色的花朵將樹枝壓彎並垂落下來,那搖曳的花枝就像在童話中一般。
我們埋葬在這裡的,曾年輕的,毫無哀傷的臉和彼此深信不疑的心。
而此時那張開的樹枝糾結著伸向天空,在我們之間投下的影子宛如鋒利的刀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