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年輕時沒他媽愛過一兩個人渣t - 第9節

但他此時孤身一人躺在這裡,卻只有風雨裹挾。
我似乎看到了我出門在外的日日夜夜,他是不是也常常這樣躺著,獨自望著窗外的天一寸寸黑暗,然後和衣而眠。
我無聲地走過去,心情和腳步都前所未有地覺得沉重。
他睡得很沉,神情安詳眉目靜好。
我發現自己果然還是。
非常愛他。
他垂落的右手幾乎碰到了地面,指尖有一個散開的本子,我俯身拾起來,發現那是我以前常用的速寫本。
我沒有學過畫畫,只是喜歡隨手塗抹,不會獨創,只會描摹現實,卻還算逼真。
這一本不算厚,好像是我高考完那個暑假用的,年代太久,連紙張都變脆了。
我翻了幾頁,都是家鄉的小路還有不知所云的樹木和動物,鉛筆畫早已模糊,很多都看不清楚了。
他最懷念的,是那個時候么。
我們剛剛相愛,還什麼都不懂,覺得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什麼困難都不必懼怕的時候。
我在他對面坐下,從提包里掏出鉛筆。
我把速寫本打開隨便找了一頁背面,我握著筆畫他熟睡的臉。
我畫人像的時候總覺得把什麼人畫下來的話,就彷彿用我的筆禁錮了一具沒有靈魂的肉體。
但我現在,卻瘋狂地想要禁錮眼前的這個人,即使沒有靈魂,即使他到死都會怨憎我。
我盯著移動的筆芯,眼前閃過很多畫面,那些往日一通壓倒過來,我本以為自己無愧於心所以一直挺直脊樑站著,此時卻覺得連求救的資格都沒有了。
鉛筆折斷在白紙上,我轉著模糊的眼珠從包里翻出小刀,我顫抖著想重新削出一個筆尖,卻切開了自己的手指。
血落在剛畫下的他的眼睛上。
我用衣袖擦,卻擦出了一片凄艷的血紅。
21.我奪路而逃。
我突然失去了面對他的勇氣,我趴在電梯的牆壁上,哽咽到幾乎窒息。
平靜下來之後我到市中心剪了頭髮,弄得很短,顯得年輕了很多。
圍巾落在公寓里,失去遮擋的脖子裸露在大雨中,風從我的身後瘋狂地推擠過來。
衣袋裡的手機又開始聒噪,我手指劇痛,還是掏出來接了。
我正在腦子裡極力為我的失約編造謊言,那邊卻輕聲問。
為什麼走了。
我在冷雨潑灑的街頭邁不動腳步。
他沒問我為什麼沒來。
而是。
為什麼走了。
我強忍激烈的情緒,平靜地解釋說自己突然有急事。
他哦了一聲,便冷冷地說那就等你下次有空再說吧。
煙火炸裂在我的頭頂,我沒有聽清他收線之前的最後一個音節。
我仰臉看著雨水中仍然綻放地極端艷麗的煙花,燃過的灰燼飄灑下來。
它真美,但也太短暫了。
一秒就已是它的全部。
可十年,這並不是我的一生啊。
手機再一次響起的時候我急不可待地接了就喊允浩,但是那邊愣了一下,傳來一個我熟悉的,溫柔地讓我在這大雨瓢潑中幾乎瞬間就失聲痛哭的聲音——小在?全世界都靜默了,只有我握著的這支手機里的這聲帶著鄉音的呼喚。
我用手捂著眼睛,低低地回應——媽。
22.自從五年前跟家裡決裂,我就再沒有跟父母有過任何聯繫,不是心狠,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請求他們原諒。
如今還要老人主動打電話過來,我愧疚到瞬間失語。
媽聽我一出聲就急了,連聲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我沒想到她居然能這麼敏銳地聽出來我情緒不對,抹了把臉說媽我沒事,切洋蔥呢。
也不知道她信了沒,猶豫一會又問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我說挺好的,知道老人家聽不懂我那些職位,就說我現在在公司是骨幹呢。
她低低地笑了一聲說那就好,然後等了很久又沉下去問跟小浩也還好吧。
我無法想象我那個保守的母親用了多少勇氣才問出我這句話,我鼻腔再次發酸,敷衍說好著呢。
媽低聲喃喃好著就好,好著就好。
我無法忍受,轉而想問問他們近年如何,卻聽媽很緊張地快速說我知道小浩是個好孩子,我也喜歡地緊,他要是個姑娘我跟你爸早讓他進門了。
我們當初也是太衝動,可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倔呢……我聽到了一聲短促的啜泣。
你說你怎麼這麼多年,就真的連個電話都不往家打呢。
我們也不是非要你跟小浩分開啊,你怎麼就不能低個頭呢。
你這孩子啊,你這傻孩子啊。
我顫抖地無法自持。
媽,我不是不肯低頭,我是無法低頭。
因為我怕我一但低頭妥協,我就會從此失去他了。
這是我唯一畏懼的事情。
我可笑地想起很多年前我曾幼稚地問過允浩關於永遠的問題。
他的回答是這世上沒有哪個人能夠永生不死,所以這世上也沒有誰的感情是永恆的。
可我愛你,你愛我,就算這相愛無法永恆,只要能長久地直至我們其中有一人死去,不就足夠了么。
如今我終於頓悟了這句話的含義。
不是因為其中有一人死去,這相愛才會終止。
而是因為這相愛一旦終止,其中就一定會有人死去。
23.可能是我回憶時沉默的時間太久,那邊又有點急了。
唉媽又嘮叨起來了,我就是想問你過年有空沒,有空就回來過吧。
我說好的。
你爸其實跟你一樣,拉不下面子,他其實也早不怪你了。
那就早點回來吧,記得把小浩帶上。
媽還在那低聲說著什麼,我卻再一次僵硬了。
五年來父母對我的唯一期望,難道也要落空了么。
他們認可了自己的兒子十年來愛著一個男人,然後期望他能跟那個好孩子好好生活。
他們因我的堅持而妥協,終於包容了我的愛情,我卻再一次讓他們失望。
原來就連這最最卑微的期待,我也無力為他們達成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斷電話怎麼回到公寓的。
我把自己甩進浴缸,熱水漫過身體。
允浩即使對我還殘存一絲一毫的眷戀,也是眷戀過去的那個我,他痛恨如今的這個金在中,我很清楚。
就像過去的那個純潔少年正是被我一刀刀極刑剜死一般,他看著我的時候,也常常讓我心生他也會用匕龘首剜死我的錯覺。
錯的到底是誰呢。
即使我知道自己並不無辜,卻仍然覺得委屈。
家裡的壓力誰都有的。
我很清楚十年的感情意味這什麼,但也很清楚現在這情況並不是允浩和藍霏歡兩個人造成的。
允浩父親早逝,他母親將他視作一切,所以斷然不會同意他跟我在一起。
但我無法因此就釋懷,畢竟我的父母也曾不顧一切地反對,而我在父母和他之間,我沒有猶豫地選擇了後者,現在不是也贏得諒解了么。
雖然知道這麼想太過無理取鬧。
可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他卻始終不肯跟他的母親說明事實把我放在可以見到陽光的位置呢。
我覺得我們就像陷在深海中不上不下的兩隻捆縛在一起的水氣球。
當那束縛被切斷的時候,浮在上面的那一隻可以一直向上回到空氣中,而陷得更深的那一個卻因為反作用力只能不斷下沉再下沉,永遠無法再升起。
我反覆考慮如果我去求他陪我回家演幾天戲,他會不會同情我然後答允。
還是他要留在這裡陪藍霏歡過新年,然後趁此再對我額外懲罰一番。
天亮之後我孤注一擲又回去找他,在花壇邊碰到了撐著傘沒有化妝的藍霏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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