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出門,用了三輛牛車,四隊護衛。零零總總統共三四十來人,最近世道不太好,隨行的護衛穿了軟甲帶了兵器。走在車邊發出“嚓嚓”的摩擦聲,挑簾望去,只能看到一個個面無表情的侍從。這條街好似為她而清場。
車架剛進入張家門前的道也已清場,僕婦丫鬟們都在門口立身恭候,硯心遞了帖子去,上次來迎張娘子的婆子一邊春風滿面地接過來,一邊恭維寒暄。
“謝七娘子可有勞累?”
“我們府里恭候多時。”
“……”一句接一句,謝溶只能回復“我亦然”,“也不曾”等。只覺得自己像一隻牽了線的木偶,同她說話她便回答,腳步也不能停,亦步亦趨地跟著引路的使女。
穿過游廊,走進到一處院落,一路草木催發,早鶯鳴啼。只是她現在人言鳥語已經分不清了。眾仆把她們引到一處香榭,便守在了門口,早有人進去通傳了,還有搬著花盆,捧著香案,點心的侍女三三兩兩。
劉媼看見張二女郎還在歪歪地躺坐在榻上,不起身迎客,有些急躁了“女郎,哎呀女郎~”不過張若心依舊一副淡淡的神情倚在一邊看書,全然無起身意思。
張若心見劉媼臉色焦急,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說教的樣子覺得有趣極了,才放下書,展顏道:“我知道了。”起身給謝溶拜了個禮:“謝娘子安。”然後囑咐劉媼:“將陸先生請來。”
“這,這,都是女郎在,請他做甚?”劉媼大驚失色:“使不得,這陸先生是…雖然…但…但是…”
“劉媼放心謝家娘子不是別人,陸真人可與謝娘子兄長關係匪淺呢。”張若心遣散了屋內的丫鬟僕婦,招呼謝溶坐下,誠心一拜: “上次應該多謝娘子的,只是我那時心不在焉的沒了禮數…”
“不,不…沒事的。”謝溶第一次和同齡貴女接觸,謹記著昨日顧夫人的囑咐,說話也頗多顧慮,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張娘子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說道:“我伯父阿叔們都是武將,自小在他們身邊長大,我是野慣了的,聽說謝娘子也是從小在外面長大的,與我不必拘束呢。”說罷遞給她一盞茶:“你既是謝思行的妹妹,我比你也略大一些,你也是我妹妹了。叫我張姊姊就好。”
水榭點了暖香,謝溶鼻尖冒了一點點汗,聽她念著謝令殊的字,心裡有點不是滋味。謝令殊情願拉自己下水也要救她出來,想必張娘子對他真的很重要。可之前並不是自己去招惹他,自己也是受害者,後來卻為何一直對自己冷眼相待。
張若心看謝溶不說話了,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等下有事央她幫忙,還是要先套一下近乎的。
兩人剛喝了一盞茶,有叩門聲傳來。
“哼~”只聽張若心冷哼一聲,聲音又恢復冷冰冰的樣子說道:“這地方未必有門關著?”全然不似在謝溶面前的和藹可愛。
“咳咳~咳~“聽到這陰陽怪氣的話,心裡一驚。想著這女郎變臉的技藝真是驚世駭俗,到底誰惹了她?
“女公子萬福慈悲。”門口出現陸真人的身影,他體量清高,藍衣素帶。在門口時候擋了一部分日光,走近一看,那白面竟蓄起了須。只是眉目依然清冽如霜。
謝溶一想便明白了,自己回去不過幾日就收到了帖子。想必是那天陸仙長同他們一起回城竟不是回的謝家,而是住在張家。可是他找自己有什麼事呢?
比起謝溶的好奇,張若心只覺得內心煩躁,看著陸賓然的面龐氣不打一出來。要不是有謝溶在場,她怕是要去揪掉他的鬍子。
陸賓然卻仿若未覺,自顧自地坐在離她們遠一些的椅子上。眼睛瞧著張若心放在一邊的書,哦,《南華經》。也真是難為她看這些書了。
然後不動聲色地移過目光,看向謝溶,笑到:“謝善主貴體可有好些?”
謝溶知道自己的葯是他配的,也不諱疾忌醫。答道:“視物並無大事,只是久了眼干。”看陸道人還在看著自己,想了一下,又繼續道:“身上到了半夜還是有點癢…”
此癢非彼癢,就算是面對醫者,讓她說出來也怪難為情。眼下還有張娘子在,陸賓然眼看著她,似乎等她再說下去。
看出來了謝溶的些許窘迫,張二娘子適時開口了:“你一定要大家都尷尬么?”
本應該感激她出面維護,但是這話說的倒是尖銳得讓人更尷尬了,謝溶立馬擺手:“沒有,不是…我~~~”
饒是謝溶再傻也能瞧出這張娘子是循著一個契機便要為難陸賓然的,不知道他們兩人到底有何過節,自己還是閉嘴免受波及吧。
不過這陸賓然聽她這話也還是鎮定自如,被下了臉來也不生氣。從袖籠里拿了一個瓶子,“這個是貧道新煉製的藥丸,用法與之前一樣,敷眼洗眼的藥物,已讓人拿給謝善主的家裡人了。”
然後他看了一眼張若心,又笑著對謝溶道:“我不打擾二位女公子,便長話短說。”
看他還有話說,謝溶好奇,難道是他讓張娘子請自己來的?
“是我拜託張善主請您來的,令兄的身體並不大好,我也為他帶了葯。只是我們偶生齟齬,他對我頗有微詞…”話里雖然表示二人似有矛盾,臉上卻一派正義平和,說的好像只是幼童拌嘴一般。
這更讓謝溶好奇了,難道是要讓自己做個和事佬?
“這,需要我做些什麼嗎?”謝溶摸不准他的目的,也不想去猜,當然她更不想探究他們之間的事情,太複雜了,也不是她有能力涉足的。更何況,她也已不知道用何種面貌再去見謝三郎。
看出她的為難,陸真人倒也爽快,又掏出一個白青瓷瓶說道:“令兄仍在氣頭上,不願意見我,可我卻是一顆醫者心…他素有頭疼的毛病,請您把這個帶給他,以表貧道的歉意。”
謝溶越聽越迷糊,但總算是弄清楚了,原來是這陸真人和謝令殊兩人意見不一,生了嫌隙,謝三郎疏遠於他,他便想讓她把葯送給謝令殊,以求修復關係。是這樣嗎?
陸仙長看著一派仙風道骨雖是修道,這凡塵之心倒是挺重啊。她悄悄地在心底腹誹。
謝溶雖不是很願意和他們接觸,但自己的用了陸賓然的葯確實好了很多,若是拒絕,有點過河拆橋的嫌疑便應了下來:“我試一試吧。”
謝令殊閉門在家已經好幾天了,越是臨近清明心情越煩躁,嘗試過所有能做的事情分散注意力失敗后,他乾脆喝起悶酒來。
上次讓謝溶畫的畫像確實起到了作用,偽裝流民的左衛小將們在一個農戶家裡抓住了逍遙客。綁了回來,倒也配合,不用刑罰便把證詞都錄好了。
正等著朝會那日與幾個良民一起上殿指認。可是陸賓然卻突然像發了大瘋,非要把他師弟帶走,說是私下解決可以,必不能面見天子。二人言語激烈,不歡而散。
梁帝每五日臨朝會,他硬是捱了四天到朝會那日把齊彰和後來捉到的道士帶上殿來對質,準備打他個措手不及。
哪曉得這妖道竟被陸賓然偷走了。
朱益自然是作大驚失色狀,雖然並未否認齊彰與自己的關係,卻矢口否認自己讓他們煉藥之事,強搶民女更是自作主張。兩人一追一躲從上午辯到了午後。幾個道士未曾接觸過藥物,自然也沒有證據。兩人分庭抗禮,勢均力敵。這時候…
“官家明鑒,誰人不知道謝郎君家裡與太上道君關係匪淺,他自有道觀捐建,請幾個道士來演戲也不是沒可能。”說話的是朱黨的一位孫姓議曹從事,是朱益的心腹謀議。當日接引侯靖,把謝溶拎出來聯姻的主意都有他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