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48卷)全 - 第18節

密山王是大陶後為獨孤弋所生的皇長子,也就是陶元崢的親外孫。
獨孤弋受封鎮東將軍,返回東海后,與蕭諫紙展開了對獨孤閥內的奪權行動,明爭暗鬥之下,終以獨孤執明大敗虧輸、吐血身亡作結。
鬥倒獨孤執明容易,要終結百年名門獨孤閥卻難。
按蕭諫紙謀划,獨孤弋本是庶長子,血脈無庸置疑,獨孤執明不孚人望,門中一直有不服的聲音,若非礙於世子獨孤容的賢名,早給人翻掉了;既有新主,英武可期,何樂而不為?故要阿旮極力拉攏門中勢力。
獨孤閥中最早看出此一節的,卻是世子的西席陶五先生。
獨孤執明貪生怕死,好色吝嗇,本就是獨孤容的絆腳石。
萬料不到獨孤弋橫空出世,武功之高駭人聽聞,還得末帝敕封,名正言順,又有蕭諫紙為智囊,在京城收攏人心,已不知有多少豪商押注獨孤弋,閥內風向丕變,突然間“野種”之說無人再提,敢情庶長子也是長子,一般的能總領一門。
既然對付不了,就只能捐棄成見,傾力合作了。
獨孤弋似乎天生具備了某種能力,總能使人讓他。
公孫氏的武登庸、韓閥的韓破凡,都在形勢大好,又或尚能一斗的情況下,拱手將大位讓了給他。
殊不知開風氣之先還不是這兩位,而是獨孤閥原本的正牌世子獨孤容。
在陶元崢主導下,獨孤容率府鎮上下,承認了獨孤弋的家主地位,閥內最大的反動勢力直接向獨孤弋輸誠,東海道避免了可預見的血腥風暴,一躍成為日後央土大戰中的頭號霸主,搶下問鼎王權的資格。
做為訂盟的象徵,獨孤弋在靖波府迎娶陶元崢的長女,並為四郡文士大開幕府之門,替日後治理天下的雄圖預作準備。
陶氏以美貌和知書達禮著稱,獨孤弋對美女向是來者不拒,儘管他始終待陶氏不咸不淡,兩人倒是在成親的第二年迎來了未來的家主繼承人;算算時日,敢情是大婚之夜落下的種。
獨孤弋對這個嫡長子,並沒有表現出初為人父的欣喜若狂,一如對待孩子的母親。
王朝建立后,名為獨孤寔的世子受封密山王,其母陶氏沒能享受天下母儀的光環太久,不到兩年便鬱鬱而終;為區別嫁與孝明帝的妹妹小陶后,百姓都管叫“大陶后”。
在武登庸的印象里,密山王寔是個安靜的孩子,很少看見父親,偶爾見著也無法消受父親的粗魯言行,更別提父親周圍那幫酒汗熏天的武將。
他母親則有著揮之不去的憂鬱,似乎不僅僅是因為被丈夫冷落,也不像為獨孤弋的風流感到委屈,而是來自更深、更不可言說之處。
封為羽淵王的次子叫獨孤寘,乃某姬人所生。
武登庸對獨孤弋的風流韻事毫無興趣,沒聽說過羽淵王生母的事,料想不是蕭先生便是陶五刻意隱瞞,其中必有不足外人道處。
他離開時羽淵王還未滿周歲,朝野上下無人關注,母子皆是一般的影薄。
獨孤弋於去歲駕崩,按年月推算,密山王獨孤寔已滿土六歲,就算這五年間獨孤弋未立密山王為太子,這年紀也絕對能繼位,連“幼君”都稱不上。
即以新朝肇建,需要強有力的中樞,獨孤容也該自任攝政,命陶元崢等文武大臣輔弼才對;兄終弟及的惡例一開,此後豈有寧日?這是赤裸裸的篡奪,毫無疑義。
獨孤容行此逆舉,必容不下兄長的血脈。
若不將獨孤弋的子嗣們清掃一空,日後有心人藉此擁立,欲爭從龍之功,白馬朝將陷大亂。
密山王乃大陶后所出,是陶元崢的外孫,人說“虎毒不食兒”,故武登庸質問時,老人能毫不心虛答以“在密山國”;羽淵王既與陶氏無有瓜葛,獨孤容斬草除根之際,老人不知是出言勸阻,還是推波助瀾?床榻側畔,垂首斜坐的初老漢子身姿未變,大屋裡的空氣卻為之一凝。
老人如遭雷殛,枯瘦的雙手抓緊喉嚨,卻仍漸漸吸不進空氣,面色丕變。
“武、武登庸,你……”“羽淵王——”武登庸輕聲問。
“在哪裡?”陶元崢知他不是說著玩的。
老人雖不怕死,卻不能這時便死。
他若不能完成幾項重要布置,確保四郡集團在往後的朝堂上逐漸失勢,最終為國家科舉所制,必將形成獨孤氏、韓氏那樣的文人派閥,乃至世家,侵吞國家根本以自壯;又不能教他們死得太快,以免自己身後,王權無人能制,陛下任意施為,禍福難料……你們這些逞一時之快的武夫!豈知太平盛世是多麼偉大,卻又多麼困難的目標,若能稍稍接近那理想的桃源鄉,死幾個人算什麼?教你拿來當作逞兇鬥狠的借口!老人趁神智未失,奮力蠕動嘴唇,銳利的眼神卻不曾自武登庸面上移開,帶著難以言喻的鄙夷憤恨。
“大……大理寺……詔獄……”仔細說了獄室和負責看守的官員。
武登庸解開鎖限,爭取時間調復內元。
即使用不到一成功力的凝功鎖脈,如今對他來說也極為吃力,況且無論出力多寡,一旦動用峰級異能,帝心就得承受隨時崩潰的風險,只是他沒有選擇。
能阻止獨孤容的,只有眼前風燭殘年的老人。
武登庸必須徹底震懾他。
“我要帶走密山王和羽淵王。
比起旁人,我大概是少數敢說對獨孤氏天下毫無興趣的人,這兩個孩子會以尋常百姓的身份,在你等看不見的江湖某處終老,這是我的保證。
”“天真!”陶元崢冷笑:“密山王寔今年土七歲,知自己是先皇嫡子,你保證他將來不會對任何人透露身份,不會有哪個野心家把他當成旗招,從你的江湖某處殺將出來,令百姓再受兵鋒,釀成巨禍?武登庸,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有這麼蠢哪。
”武登庸不為所動,斜睨著他。
“你就是用這種理由,說服自己對親骨肉痛下殺手的么?你不止是蠢,怕是又蠢又惡。
”陶元崢哼的一聲。
“你不必拿話擠兌我。
寔兒是我的外孫,我不會殺他,也不許別人殺。
今年他入京面聖,我會找個理由讓他留在京里讀書,待密山國生亂,再撤去藩封,降為無邑侯;土年之後,朝野都不會再討論密山王,也不會有人問他的去處。
”至於密山國為何無故亂起,不問可知。
武登庸居然笑起來。
“陶五爺,我一直以為你是聰明人,難怪蕭先生不願與你並稱。
真箇是奇恥大辱啊!”陶元崢被戳中痛處,面色難看至極,張口欲辯卻急得咳嗽,好不容易緩過氣來,重重一哼,喉音嘶啞:“徒逞口舌,不知所謂!”“獨孤容會逼你殺了密山王。
就算你能扛,你兒子呢?你弟弟呢?這兩個軟腳蝦被‘意圖不軌’的罪名一嚇,怕連你都能殺。
區區一個孩子,算得了什麼?”陶元崢面色阻沉,一直以來同脅迫者有來有往的陶大丞相,罕見地閉口不發一語。
他明白武登庸說的是真的。
他的長女陶羲月知書達禮,個性溫順,這是東海一道、乃至天下人都知道的。
他們不知道的是,陶羲月也是獨孤容畢生摯愛,從青梅竹馬直到現在,始終沒變。
陶羲月一直以為自己會嫁給世子,連好色的獨孤執明都沒敢染指這位未來的兒媳,始終以禮相待。
在所有人的眼中,世子與羲月姑娘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拆散他們簡直是天地不容的大罪。
陶元崢花了偌大的工夫才勸服獨孤容,割捨小情小愛,眼光放長,須以大局為重,卻始終沒能勸服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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