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卷四八 冠纓索絕 默猴介】入一念,以成帝心。
金貔朝無敵於天下的秘密,就在這《不敗帝心》之上,成就渾厚內功,不遜於奇遇連連的耿照。
而帝心帶給刀皇,又是什麼? 沉沙谷戰後,蕭諫紙身殘、殷橫野隱匿,檯面下的較勁卻無一刻稍停;親手顏的阿傻,更將迎來上意的決裁……古木鳶與平安符陣營局至收官,聖,誰是國手?【目錄】二折 帝里鳴珂,掌降如璽】 三折 獄龍紫氣,不敗帝心】 四折 苦海迷覺,能奪夜令】 五折 雪鄉應在,寒苔千里】 六折 誰與同命,靈鳥迦陵】 七折 曦月無見,其風如霆】 八折 氣運當換,孰論高低】 九折 四時楚雨,銷魂清映】布頁 4ν4ν4ν.cом二折掌降如璽執敬司之前,耿照便已識得日九。
長孫旭一直是流影城弟子間的“名人”——樣子滑稽、綽號可笑,上山時帶了不少銀子,不到三個月就被半騙半脅盤剝一空;老受欺侮,總是呵呵傻笑,日子過得挺自在,更別提那個“我爹是南陵窮山國某某大人物”的笑話。
大人物的名兒還特別好笑,叫什麼伸長舔粽的,聽得人拳頭老硬。
“日九”這個外號,正反映了長孫旭在流影城裡最大的用處。
他的存在,是為了讓其他人覺得好過些——不是只有你一人少小離家,給昭信侯做家奴,每天被上頭的人壓榨,總有王不完的活兒,將來難有出息……這不還有日九么?比上不足下有餘。
但耿照知道日九非但不笨,怕比他出生至今認識的所有人加在一起,都要聰明得多。
就在他發現這點的當兒,日九眼神驀地一變,掠過一抹無比靈動、甚至有點狡獪的光芒,但也僅是一霎眼。
“別往外說。
”日九輕道。
“嗯。
”耿照明白他的意思。
任旁人欺負消遣,正是日九保全自己的方法。
就像“窮山國權貴私生子”這種毫無道理、反易招致針對的自我標榜,何以日九像個傻子般四處去說,說成了流影城內眾所周知的笑話,原因可能出乎意料地簡單——誇大父系出身,所欲保護的對象往往是母親。
“……我娘懷我時,孤身從南方避禍到北方。
有個世家大族收容了她,讓我娘生下我,照顧我們娘兒倆許多年,後來主母死了,主家才娶了我娘做續弦。
”日九從沒跟人說過這些,有次與耿照深夜偷偷溜出來,喝猴兒酒喝出幾分酒意,才就著冷夜柴火說了幾句;說時面上掛著淡淡的笑,夢遊似的凝著跳動的火光,彷彿那都是張三李四家的事。
“主家容不下我,非送走不可,教我讀書算數的長輩託了舊日的關係,讓我上朱城山。
出發時我娘噙著淚,一直跟我說對不起,往包袱里塞了老大一封銀子,說是主家送的。
“我說:‘娘你別擔心,這麼多銀子夠我花的。
將來我考上狀元,給昭信侯做家臣,替娘長長臉。
’我娘雖還流淚,樣子可歡喜多啦。
她不知主家給銀兩,是想我懷財惹眼,死在朱城山;她要知道的話,死都不會嫁。
“但她心裡是明白的,母子倆這一別,是一世人都不會再見了。
她要說服自己這樣做是對的,她不是扔下了我,而是把我送去一個更好的地方。
我專揀她愛聽的說,讓她安心。
”見耿照一臉不忍,笑著搖手:“別這樣,她很努力了。
一個人間關萬里逃將出來,拖命生下我,儘力撫養長大。
她很疼我,儘管寄人籬下,也沒喊過辛苦。
你沒見主家瞧我娘的眼神,我信他是真心歡喜我娘的。
世上有種好,能教人忘記受過的種種苦難,我娘好不容易遇上了,我不能教她放手。
我起碼……能讓她好過些。
“我上朱城山後,她還託人捎東西來,長此以往,主家必定不喜。
我娘只有美貌和溫順而已,一旦失寵,後果不堪設想。
沒奈何,我只好開始說……那個,逢人就說,說到帶家書物什來的人忍不住將消息帶回去,之後我娘便沒再託人來了。
她應該惱我不識大體罷?說話沒點分寸,讓主家難做。
說不定主家還安慰了她。
”耿照這才明白,日九之所以到處宣揚,是為了他那遠在北地的無緣母親。
待進了執敬司,詳讀橫疏影親撰的《東海名人錄》,才知收容日九母子的世族非同一般,竟是名列漁陽土二家之一的“鳴珂帝里”莫氏。
漁陽七砦乃金貔朝的勛舊之後,金貔王朝發跡於北關,七砦所據,正是昔日北軍南下、稱霸央土的要衝,更是公孫一族歸返祖地的道路,所封無非心腹重臣。
金貔朝覆滅,七砦由朝而野,漸成江湖勢力,與雄踞海外的五島奇英結成同盟,掌握北東兩道的水陸交通樞紐,於碧蟾朝曾興旺一時;如今雖已沒落,仍是東北有數的名門。
鳴珂帝里精於籌算,武功皆由術數化出,《無疆帝算》既是內功心法,亦是數算心訣,難學難精,一旦掌握關竅,化入劍法拳掌,卻是威力奇大。
雲山兩不修中的“聖命不修”莫壤歌,退隱江湖之前,即為鳴珂帝里的族首副貳,自創的“四方風神劍”便是以《無疆帝算》為基礎,乃前代江湖馳名天下的劍客。
日九從小在帝里長成,耳濡目染,精通算學,才被選入了執敬司。
他每月總會固定失蹤幾天,實是被帶去幫忙對帳核銷,日九總是做得又快又好,從不出錯,一人能抵幾人用,在執敬司所有管事心目中,此子簡直是無上瑰寶,日九卻從未恃以要求特權,依舊笑對同儕欺侮,不以為意。
那晚之後,日九再未和耿照談過母親。
而耿照在《東海名人錄》中,讀到帝里族首“與續弦夫人恩愛甚篤,惜時日未長;其歿后,獨身至今”的文字,猛然省起當夜篝火樽前、兩人頂著凜冽谷風輪流飲酒之際,日九心中哀悼的是誰,則又是幾年後的事。
耿照走出了流影城,日九卻未走出他的人生,本不知何時才能再會,今日竟於此間重逢。
日九聽得耿照叫喚,難掩喜色,回頭大笑:“你猜不到是我罷?我莫名其妙成了窮山國的國主,一時也難說清。
總之今日我正尋一位長輩,忽然接到線報,說段慧奴帶人來此圍捕鎮東將軍府的耿典衛,便來救——”耿照面色忽變,大喝:“……小心!”長孫旭福至心靈,回臂一砸,毋須什麼精妙招數,宏大的掌力本身就是最強的防禦,猛地磕飛一道既銳且薄的無形刀氣。
披著貂頸披風的少年國主順勢旋身,左掌平推,隔空碾平第二道刀氣;也不見運功調息,又提右掌拍去。
這回刀氣難越一眾刺客,直接與掌力撞於陣前,人牆正當其沖,應聲潰散。
一抹幽深細影,自東倒西歪的灰袍刺客間掠出,速度之快,堪比箭矢離弦。
耿照一跨難及,長孫旭卻彷彿有用不完的內力,雙掌連擊,虛抱著一收,再齊齊推出,三疊掌力如牆似浪,來人一頭撞上,被推得倒翻出去,落地時微一踉蹌;但見一身銀青色的密扣勁裝,質料非絲非棉,而是如魚皮般滑溜緊貼,鱗光隱現,裹出玲瓏浮凸的身段,小腰圓凹,峰巒起伏,既有緊俏的曲線,亦不失腴潤肉感,竟是名異常嬌小的女子,身量僅及耿照胸口,還矮了日九大半個頭。
此姝必是兩名發暗勁的刀客之一。
耿照記得兩輪刀氣前猛后疾,看來應是第二輪補刀的那位,雖不如頭一位沉雄悍猛、有著“出則無回”的氣魄,以她至多不超過廿五的年紀,竟已練出無形刀炁,且能雙手連使,單是這份修為,放眼東海刀界便排不進前五,前土總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