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覺風光燠,徐看樹色稠。
立夏,晴朗的天光澄澈明凈,稀薄的雲影疏淡漸無。
渡過如坐雲霧的四節課,假期綜合征患者們終於在最後一節自習課上找回了點頭緒與激情,紛紛開始討論午餐吃什麼。
“等等剛頭你說啥?要在食堂吃?”
夏萱萱停住給自己右手中指抹甲油的動作, 大驚小怪道。
蘇融輕“嗯”了聲,轉手撕了張紙巾,用礦泉水沾濕后,緊貼在臉上,叨了句:“下次要買一箱黃瓜濕巾屯著。”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居然不怕吃大鍋飯了?”
“飛來橫禍啊,鐘點阿姨辭職了。”
怕還是怕的,可是沒辦法啊,校園周邊的快餐館子又少又貴,且據說是黑心老闆貪便宜用地溝油炒的菜。思來想去,還是到學校湊合吧。
夏萱萱大笑,甩甩指甲:“你也有今天!”
“欸?你不會要找你哥吃飯吧?”
她突然想到這妞沒飯卡,朋友又都是走讀,除了他哥,誰能養她?
“不然呢?”蘇融給了個白眼。
“你別當電燈泡啊,我在咱學校微信八卦群里可是聽說你哥勞動節前一個禮拜都是和江弱吃的,似乎在一起快半個月了。”
蘇融有一霎時的呆怔,很短暫,她隨即重重眨了下眼,“這樣啊,那我是不是要單獨避開吃?”
“當然!”
“可我以前的飯卡不見了,現在要辦的話還得請班主任簽字,又要去副校長辦公室蓋章,亂七八糟的手續太麻煩了。”而且她還有丟三落四的臭毛病。
“沒事兒,小妞,姐能給你弄張飯卡來。”
還沒等她說好,夏萱萱就大聲叫了句班長“潘時越”的名字,惹得紀律委員一個瞪眼射過來,怪她太猖狂。
“幹嘛?”潘時越怫然回頭,用很小的音量應她,生怕做不好同學的表率,被嘴帶頭說私話。
“你不是有兩張飯卡?給我們蘇蘇一張咯,下次還你錢,先提前謝過了。”她笑咪咪道。
潘時越把目光挪到蘇融身上,端詳了片刻,才擠了擠鏡片,點頭。
等接收到他傳過來的飯卡,夏萱萱拱了拱她的手臂,使了個眼色,蘇融秒懂,回以微笑,向班長禮貌表示謝意。
夏萱萱把卡放在她掌心,“你要是實在吃不慣,就跟我一起吃住咯,我可愁沒人陪了。”同為走讀生,夏萱萱家雖離學校遠,但夏爸為了女兒的營養健康著想,每
“先試試吧。”她暫時還不想麻煩夏萱萱,又借吃又住的太叨擾了。
十一點半準時敲響放學鈴,丁零噹啷的,樓梯間擠滿了人,摩肩接踵。
校道上人來人往,蘇融繞過高三篤學樓,獨自一人低著頭前往食堂。
路上偶爾出現幾對情侶,女生公然挽著男生的臂膀,有說有笑。
蘇融捏著手裡的飯卡慢慢走著,忽然憶起前天在西凰景區夏萱萱回答她的話。
只要兩人看對眼了,或者說只需江弱喜歡,黃偉羨就不會太囂張去挑釁她哥,他不敢惹江弱傷心難過,上次那個被打的倒霉蛋是主要是因為涉嫌疑似騷擾江弱。
名正言順,那她也就該放心了吧?
忽而,肩膀被一隻手扒住,蘇融一滯,過了會兒才回頭。
她微驚,是一張意想不到的臉。
“蘇融。”
潘時越叫了她名字三遍,竟全然沒獲得回應,只得上前用手拍了拍,瞥見她轉頭時眼裡的一絲懼怕,他就更詫異了。
“班長,有事嗎?”
又恢復了之前的疏離感。
“呃……是有事要跟你說……不好意思……我忘記給你的飯卡裡頭沒錢了。”
蘇融錯愕,那豈不是她差點要刷空卡,吃霸王餐?
“所以可能要請你先和我共用一張,下午我充好錢再給你。”他尷尬地補充道。
“好……好啊,麻煩了。”解決辦法只此一個,硬著頭皮也得吃啊。
時隔多月,再次重見飯堂盛景,蘇融很想掉頭就走回教室,隊也忒長了,都排到放置座位的過道上了。
潘時越這個三好學生,人還挺紳士,二話不說就幫她端菜拿筷子。
“菜不合胃口?”
看她挑挑揀揀,撥來撥去,沒吃幾口,他沒忍住問道。
“我很少吃食堂,不太習慣。”跟以前如出一轍的難吃,菜式又少又爛,她怎麼會信賀戍的話?簡直鬼迷了心竅。
“那我能夾你的菜嗎?”
“啊?”
“我怕浪費,你應該吃不完。”潘時越直言道,眼裡流露出些微心疼。
蘇融突地想起來,班長家裡的經濟情況似乎很拮据,開學就申請了最高助學金,平時生活也異常節省,雖性格抱令守律笑比河清但為人誠實坦蕩,不卑不亢,努力刻苦,是各科老師口中的表揚對象。
在這樣一個寒門標兵面前,她驟感無地自容,不管是學習成績還是意志品質方面,她都自愧弗如。
“當然可以。”
菜和飯挑出了三分之二,可見蘇融有多不愛吃。
潘時越吃得很快,人如其名,他好像總是很趕時間,生怕抓不住機會必須一往無前衝鋒似的。他向她提前道別,腋下夾著本地理書和兩張數學卷子跑了出去。
飯點一過,偌大的食堂一下子靜的出奇,蘇融坐在人丁稀少的食堂二樓發獃,準備在此午休。
災難來的猝不及防,后衣領頓時被人毫不客氣地拽住,連帶她的身子從桌子拉著向上猛力抬起,未給她一點反應時間。
校服衣料沒有鬆緊度,一塊硬布皺成褶子往後頸處攏,勒她脖子發痛,他的手法十分像鉗制小動物,非要控於鼓掌之中。
她急忙忙喊:“哥,你放開我!”
“還知道我是你哥?放我鴿子?”
咬牙切齒的聲音在頭頂落下,蘇融鉚足力量掰他的手指。
越掰越緊,氣得她想一頭撞死,裝在心裡的話直接衝口而出:“女朋友和你共進午餐還不夠,要妹妹給你們助興么?打死我也不要加入你們!”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當著他的面提女朋友三個字,本來是打算閉眼當做無事發生,自行解決吃飯問題,可他偏要把她逼上梁山。
此話一出,果然奏效,頸間驟然一松,她總算得救,生出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賀戍坐到她旁邊,臉色沉鬱,黑眸里甚至滲出一絲悶挫,抬頭卻轉瞬即逝。
“你是因為這個,才不來找我?”
蘇融抿嘴沒答,往後坐了一點,斂去波動,理直氣壯道:“我借到同學的飯卡了,自己能行,吃得也還可以。”
同學?她是指,剛才那活像家裡起火橫衝直撞跑出食堂的瘦削男?
隔著十米,他老遠就瞧見她跟個中量身材的男生對坐吃飯,期間連說帶笑的,真夠能耐的,一尋到搭夥的,就早把他拋之腦後了。
虧他到處找不著她人影,把整個學校都快翻兩遍了,現在一口熱飯都沒吃著。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懂不懂?”他冷言冷語教育她。
“我又不是不給錢!”她回擊道。
“你吃得慣?勻了大半給人家,另外的部分你等他離開全都倒垃圾桶了。”
“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漸長啊妹妹。”
她那些虛偽的小動作全在他眼皮子底下,真是又好笑又好氣。
“你你你——”蘇融當面被他揭謊,忿得語無倫次。他是有千里眼啊,還是一早就做好準備要戳穿她?不安好心!
不讓她拿別人的卡吃,自己不要臉雙宿雙飛的,還要她在旁邊獻花么?想得美,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我不想跟你說話,走開!”她撇過臉。
靜聲了大約一分鐘,頭戴方帽、腳穿雨靴的阿姨,提著桶和抹布過來擦桌子,望見兩人誰也不理誰的樣子,咯咯直笑。
人一走,氛圍又陷入死寂。
賀戍嘆了口氣,單手把人拉過來,面對著面,漆黑的眼睛鎖著她,緩了緩,異常認真道:“以後都跟我吃,沒有別人。”
“啊……什麼意思?”蘇融呆懵的問。
一雙烏黑的眼珠,圓溜溜亮晶晶,似顆璀璨珍貴的瑪瑙石。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囅然而笑。
“字面意思。”
而後就是人被稀里糊塗強制拽走。
“等等……你說清楚……拽我做什麼?啊啊……去哪裡?我不走啊。”
“陪我吃飯。”他輕飄飄說著,手裡的動作絲毫沒手軟,將她的脖子夾到腋窩,讓她跟著他的速度移動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