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歲月(全) - 第25節

老黑閉著眼睛在亂摸,他揀起鉤子在裡面扎來扎去,扎進了一個什麼東西,趕快往後跳。
小順子牽著老汪頭的騾子站在那裡等,心不在焉地只是朝天上看。
他接過來連著鐵鉤的繩頭三下兩下繞上老青騾子的尾巴,一巴掌,拍在那頭牲口的屁股上:「走吧,走!走!走!」老的牲口,一付聽天由命的眼神,朝他看了半天。
「走啊,走啊!」順子跺著腳跳著嚇唬它。
「該回家了,該回家去了。
」素馨對自己說,可是她怎麼也抬不起腿來。
「在這地方花了一整個晚上了,太久了。
該離開這些人了,該離開這個地方了!」她對自己說。
可是她覺得象被魘著了似的,使了半天的勁,就是挪不動自己的兩條腿。
而且也轉不開眼睛。
她就是著了魔一般地,定定地看著。
看到那個女人剖開成了兩邊的屁股中間夾著的,本來鼓鼓囊囊塞擠成一堆的東西活動了起來。
被老青騾子拽直了的繩子,先是,從裡頭牽出來一個帶把的鐵鉤,再跟著,一股吃著鉤的肉管子從底下左著右著,扭過來甩過去的探出頭來……突然,綳直了,滋滋地往外抽出來一大截。
青騾子朝前走。
這一根凌空懸了起來的,血跡斑斑的女人的肚腸,跟著它的步子綳直起來往外面抽。
一步抽出來一段,再一步,再抽出來一段。
素馨著了魔似的盯著那個還掛在原處的大肚子,飄飄的空蕩起來,好象是抽散了一個蝴蝶結頭,剛才還勉強系在裡面什麼地方的,那一個團團圓圓,紅紅彤彤的,肉宮裹著的胎,慢慢地朝外翻了一個身子,晃悠著掛了下來,噗的一聲落了地。
那個女人胸口以下剩下來的骨頭架子和上面粘連著的千絲萬縷好象都在往裡頭收縮回去,好象在試著找一找,還有點什麼東西剩下在自己那個空腔子裡頭。
老青騾子老了,走出兩步路去,等上一等。
拖在他尾巴後面的整個長串朝下墜成了半圓,粘粘連連的往一邊甩過去,盪回來,又朝另一邊,扭了一個轉。
那頭牲口慢慢的,再邁了兩步出去,往沙土裡蹲下,半閉上眼睛不走了。
「還是得上去,得把它給轟起來。
」小順子想,「騾子這東西,總是那麼的彆扭。
」它是頭騾子。
腦子裡到底想的是些什麼,誰也說不準。
8漁女小鰱一九四八年時我的丈夫在市黨部做事,但是他突然失蹤了,就好象從人間蒸發了似的,從那天以後直到現在,我再也沒有見到過他,也沒有聽到有關他的任何消息。
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由他保管的一筆黨產,我並不是太清楚,不過在當時物價飛漲的情況下應該是金條吧。
這事可以有很多種解釋,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種當然就是他捲走了那筆錢,從此遠走高飛了。
雖然我至今也不相信他會那麼做。
這件案子交給了某個系統的特務們偵辦,顯然,他們除了我,那個失蹤者的妻子以外毫無線索,於是在把我的家翻的七零八落以後就把我帶上手銬蒙住眼睛推進了汽車。
在詢問中我被人用鉛筆夾過手指根,有一次被聚光燈對著臉連著盤問了三天三夜。
從那以後我知道要叫人說實話只要不讓他睡覺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動手打人。
到最後你只求能躺下去閉上眼睛就好,完全不在乎自己說了什麼,隨便什麼都行。
這樣做過幾次以後他們相信我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但還是把我關了三個月。
關押我的地方是一座小院子,大概只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三面是圍牆,一邊是一座兩層的小樓,樓上朝向院子的那一邊有懸空的走廊。
這裡原來大概是富人的度假別墅,院外是長滿綠竹的小山坡。
我至今也不知道這 座樓院到底是在我們這座小城邊的什麼地方。
樓下一直關著三個男人,共住在一間屋子裡,聽說是他們系統內違反紀律的特務,看守對他們也不嚴厲。
我住在樓上最頂頭的房間,房間並不太小,當然經過了改造。
最明顯的就是后牆的窗戶被磚頭封死了,而朝院子的窗釘上了鐵條。
屋裡放著的是軍營中用的上下鋪的雙人木床。
前兩個月就我一個人住。
我晚上不太睡得著,想我那兩個被送到了他們外婆家的男孩,也想我的生死不明的丈夫。
那天半夜剛有點迷糊,就聽到院子門口有汽車聲,還有照在屋裡白灰牆上的燈光。
有些人聲,我聽出其中看管我們的看守的聲音,特別是那個官的啞嗓子,他姓李,我叫他李所長,也不知道這裡是個什麼所。
後來就有腳步聲響上樓來,有人把走廊里的電燈打開了。
腳步聲中夾著鐵鏈拖在樓板上的碰撞聲,這使我的心加快跳動了起來。
我當時閃過的最荒唐的念頭是:不會是他們把我丈夫找來了吧? 當然不是,站在打開的門口的是一個瘦弱的年輕姑娘,上身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短衣,下身是褲腿寬大但只遮到小腿一半的黑褲子,赤著腳,而且鎖著很重的腳鐐。
她的手背在身後,披散著很長的頭髮。
我很熟悉這樣的裝束。
這座小城邊的青水江彙集了西部山區流出的好幾條大的溪流,每天上午在江邊聚攏著許多竹排,大多是由這樣打扮的婦女駕馭的,大姑娘們都梳著單單的一條長辮子拖在後面。
她們在那裡向居民出售自己一個早晨的收穫,在我們這裡的溪中還出產一種據說很有名的無鱗魚。
而住在水邊的男人們,他們傳統的工作則是需要花費更大力氣的放木排。
李所長說:「太太,讓這姑娘跟您住幾天,也好有個說話的伴啊。
」院子里上下的幾個看守對我一直都算客氣。
有人在後面重重地推那個姑娘,把她推得帶著腳鐐踉蹌了好幾步,我扶了她一把。
那個看守說:「老實點待著,臭魚婆!」小姑娘看起來土分苗條的身體在我的手臂中卻顯得很結實,肩膀上肌肉的感覺又厚又圓,她的胸脯沉沉地往下墜。
原來她文弱的印象是因為她的臉盤小,下巴尖,而且長著長的睫毛。
對於一個打魚的姑娘來說她算是足夠秀氣了。
她相當靦腆地對我笑了笑,說:「大姐,打擾您了。
」抬起頭來看了看上鋪。
因為就我一個人,我睡在下面,我們的小屋裡是沒有桌椅的。
我忙說:「快坐下吧,就這下面,沒關係的。
」她一直背著手,我猜肯定是被戴上了背銬,等她轉過身去我才發現她的手上流著一條一條的血。
原來她的手腕是用鐵絲網上帶刺的粗鐵絲纏繞著捆上的,嚇了我一跳。
她坐在床邊,我扶起她的手來想把鐵絲弄開。
「他們王嘛抓你?」「他們說我是土匪,他們肯定搞錯了。
」她說,但是她沒有問我問題,只是晃了晃身子說:「大姐,他們用鉗子擰死的,你弄不開的,算了吧。
」她沒有帶鋪蓋,我們爭執了一會兒,我要睡到上面去,讓她用我的墊子,她怎麼也不肯。
我只好管自己爬到上面去假裝不理她,結果她雖然不能用手,卻抬起一隻赤腳來把鋪上的東西全都划拉到地下去了。
我探出頭來,她沖我調皮地笑笑,躺到光床板上,嘩嘩地響著把腳上的鐵鏈收到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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