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凌晨時分的槍戰,持續不過五六分鐘,卻已驚醒了全村的人。
原本漆黑的村子盡數亮起了光,連帶著從車上帶回來的,數具屍體被整齊擺成一排。儘管沒有活口,但這些人身上的紋身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桑魯捂著傷處,對阿耀說:“是坎雷斯黑幫。”
樓上。
周寅坤站在窗邊,看了眼下面那排屍體,這才把槍放到桌上,走到床邊掀起床單,看見了兩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夏夏把麥莎護在懷裡,床單突然被掀起,兩具身體同時一顫,那樣子可憐又可愛。
看見是周寅坤,夏夏就知道外面一定是安全了,她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把麥莎送出去,自己也緊跟著從床下爬出來。
男人掃了眼她身上,沒傷著。應該是一聽到槍響就躲到床下了,反應夠快的。
他的目光檢查夏夏,夏夏則仔細檢查了麥莎。剛才分明聽到了玻璃碎裂的聲音,她生怕碎片飛濺傷到麥莎。好在麥莎的小臉和裸露的皮膚都沒有擦傷。
只是沒在爸爸媽媽身邊,卻忽然遭遇這樣的危險,麥莎受了驚嚇,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個不停:“我要媽媽……”
她的害怕夏夏感同身受。雖然沒受傷,但躲在床下時,她很怕子彈打穿床板,更怕歹人衝上樓把她和麥莎一起拖出去……到現在腿都有些發軟。
更何況這麼小的孩子。
夏夏輕輕幫麥莎擦了眼淚,緊接著雙手環上去準備抱起她,就被人拎住衣服往後一拉,周寅坤擰著眉頭:“做什麼?”
“我抱她下去找媽媽。”
“你抱得動她?”
他掃了眼夏夏的細胳膊細腿,抱幾瓶礦泉水都費勁,抱得動這麼大的孩子才見鬼了。
“那——”夏夏對上他的眼睛,到了嘴邊的話又給咽回去。
周寅坤明顯就不喜歡小孩,她可不敢亂提意見。
“那我背她好了。”夏夏握住麥莎的小手,正要蹲下,又聽見男人不耐煩地嘖了聲。
下一刻麥莎身體一輕,被一隻大手抓著腰后的衣服拎起來,周寅坤提著小孩就往樓下走。
夏夏趕忙跟上去,張著雙臂在兩側護著:“你這樣……”
周寅坤停在樓梯上斜她一眼:“怎麼。”
這樣還不如不抱。
夏夏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不敢這麼說,怕他一個不順心就直接鬆手,只好改口道:“要抓緊一點,別摔著她。”
一個六歲的小孩,還沒有一管炮重,不知道她擔心個什麼勁兒。男人下樓把孩子往賽琳娜懷裡一扔,扔下句“不準出來”,就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圍了很多男人,夏夏站在樓梯上,看見地上好像也躺著人。外面的風將難聞的血腥味吹進來,她下意識捂住口鼻。
屋內雖然沒被歹人侵入,但長達好幾分鐘的掃射,子彈經過的地方全被擊得粉碎,整個一樓凌亂無比。賽琳娜還處在驚慌失措的狀態,她緊緊摟著兩個孩子,語無倫次地安慰著。
夏夏上前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儀器,電線已被打斷,東西應該不能用了。
身後傳來賽琳娜哽咽的聲音,“謝謝你照顧我女兒。”
夏夏回過身來,對上一雙通紅的眼睛,兩個孩子被送回房間里,賽琳娜撿起地上的杯子碎片,“你別動,我來收拾就好。”
她扶起被子彈打穿了的椅子,又抹了下眼角。
“我們之前從沒遇到過這種事,實在太突然太慌亂了。夏夏你沒受傷吧?”
“哦,沒有沒有。”夏夏聽出她是在自責沒有顧及客人的安全,溫聲說:“大家都沒事就好。”
賽琳娜感激地點點頭,彎腰繼續收拾。
夏夏看著這滿屋混亂狼藉,又回想到剛剛賽琳娜說過的話。如果她家之前從未遇到過今晚這樣的事,那麼……這次突然的襲擊又是因為什麼?
她不由抬頭,望向屋外那道高大的身影。
*
凌晨四點。
亞羅處理了已經壞掉的通訊儀器,和地下室里那具沒能扛過去的飛行員屍體,這才回到周寅坤身邊。
屋裡的女人和孩子們都睡了,外面自衛隊的人處理了那排屍體,也各自散開回家。
剩下的,包括剛趕回來的奧萊,幾個男人正站在車前。黑色皮卡的車頭上放著一台筆記本和一部開了免提的手機。
電腦屏幕上正是凱文剛發過來的資料。
“坤哥,根據紋身圖案,確定是坎雷斯黑幫。這是近幾年在墨美邊境新起來的幫派,首領是一個叫保利諾的墨西哥本地人,跟那個飛行員說的一致。此人四十五歲左右,這是他的照片。”
照片不是很清晰,但也足夠認出其特徵。胖子,禿頭,絡腮鬍,眼角一顆黑痣。
“保利諾出身墨西哥錫那羅亞販毒集團,但沒混出什麼名堂。在集團大佬接連被通緝逃亡之後,他脫離集團自立門戶,於是有了坎雷斯黑幫,成員全部紋身,幫派只進不出。”
“這人之前從來沒聽說過,跟咱們沒有任何過節,怎麼突然搞起了暗殺?”奧萊問。
“保利諾是古茲曼的老闆。”
古茲曼,正是不遠萬里從墨西哥跑到仰光想要合作,但被韓金文用一百公斤打發了的墨西哥人。
也是當初三位買家裡唯一一個穿西裝,開口就是恭維話的那位。
“我問了老韓,古茲曼在仰光跟坤哥見面之後,是老韓和老羅送去了機場,但並未看見他坐上回墨西哥的飛機。目前只查到他跟坤哥是同一時間落地墨西哥的,很可能就是他泄露了坤哥的行蹤。”
“所以古茲曼離開仰光之後,回到墨西哥之前的這段時間,很可能去了別的地方,見了別的人?”阿耀神色嚴肅。
“對。”凱文回答,“具體行蹤還在查。目前唯一的暗殺原因,應該就是沒能在仰光跟我們達成交易,他們對一百公斤的貨量很不滿意。但,這個理由有點牽強。”
畢竟買賣不成也有別的路可走,直接殺人滅口,只會招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凱文說完,剩下的人都看向周寅坤,等待命令。
男人云淡風輕:“是個什麼原因,去當面問問不就清楚了。”
他看了眼桑魯:“他們老巢在哪?”
桑魯作為在墨美邊境的土著,自然對各方勢力一清二楚。他沒想到的是,簡簡單單的一筆協助沙漠救援的單子,竟會這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儘管心裡想要明哲保身,不參與任何紛爭,但對上周寅坤的眼睛,桑魯不敢有一絲隱瞞。
“在雷諾薩鎮。”
*
凌晨七點,墨西哥的天才剛亮。這本該是人清醒起床的時候。
但對於遍地賭場和夜總會的雷諾薩鎮來說,此時正是恣意放縱一夜后,萎靡著入睡的時候。
此地位於墨西哥東北部邊境,充斥著非法移民。
小鎮的天空一如它所經歷的一般,灰濛濛的。滿是灰塵的地上,三三兩兩地倒著喝得爛醉的酒鬼、賭得分文不剩的乞丐,還有如殭屍般蠕動的毒蟲。
整個小鎮都瀰漫著糜爛灰色的氣息。
他們日復一日墮落地爛在此處,不在意任何人,更不會注意駛過他們身邊,最終停在地下賭場門口的那輛灰色皮卡。
賭場的門大開著,還沒進去就能聞見裡面刺鼻的煙酒味,還有吸食毒品過後的酸臭味。
裡面燈光昏暗,賭桌上、磨損的沙發上,還有濕濘髒亂的地上都躺著男男女女。這場面,倒是跟泰國那些地下場子差不多。
阿耀和奧萊徑直走向最裡面拐角處的大房間,通常來說,這就是老闆的地方。
果不其然,房間門口站著兩個高大的保鏢,驟然見到突兀的亞洲面孔,他們當即上前,語氣不善:“幹什麼?”
下一刻,兩聲幾乎聽不到的槍響,在兩個保鏢掏槍之前,在他們腦門上留下兩個血洞。
裝著消音器的槍口冒著煙,兩具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嚇得恰巧目睹的女服務員瞬時慘白了臉。
她顫抖著拿著剛端來的酒,緊緊閉著嘴轉身,想要悄無聲息地逃離。
這時阿耀看過來,只見剛剛在拐角處消失的女人背影,又顫抖地一步步退了回來——她的額頭上頂著一把消音槍。
亞羅一手持槍,一手托住了她手上的托盤,不讓酒杯碎裂驚動房間里的人。
他掃了眼女服務員口袋裡的鑰匙:“開門。”
她立刻點點頭,眼淚直掉,手抖個不停地取出鑰匙插進門上的鎖孔。
剛一擰開,阿耀就聽見房間里有動靜,他嘭地一腳踹開門沖了進去,正看見只穿著內褲蹲在窗戶上,手裡還拿著槍的禿頭胖男人。
而他眼角的那顆痣,則證明了此人正是賭場的主人,坎雷斯黑幫的一把手保利諾。
保利諾見人闖進來,抬手就開槍。趁著阿耀和奧萊避開子彈的空隙,他立馬翻窗跑了。阿耀跟著就翻上窗戶,迅速地追了出去。
房間的床上還剩下兩個驚恐裹著床單赤裸女人,大早上的忽然有人闖入還開了槍,她們嚇得只剩尖叫。
那槍聲也驚醒了房間外面的人,賭場里那些男男女女也不管發生了什麼,就一股腦地瘋狂往外跑。
亞羅站在房間門口,從容抬手,幾槍就解決掉了一撥聽見槍聲朝這邊跑來的幫派分子。
開完槍亞羅側過頭來,看見阿耀翻窗去追,他頓了下,也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