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
亞羅收起手機,走到周寅坤旁邊。
男人閉著眼仰頭靠在沙發,指尖煙頭快要燃盡。房間頂部的光灑映在他臉上,襯得五官輪廓愈發深邃。
“坤哥。”少年叫了聲。
周寅坤沒搭理他。
亞羅知道他沒睡著,也知道他已在發火邊緣。接下來的話只會火上澆油。
少年想了想,還是選擇開口。
“我們在泰國的人查證,周夏夏是在三天前申請了監護權轉移。”
“那天她說要去國家圖書館買資料,其實是從圖書館內部進入了隔壁的政府綜合大樓。辦完監護權轉移后,她就立刻申請了出國。這其中應該牽涉了保密協議,所以才沒有消息漏出。”
“泰國民政部對被監護人留學之類的出國申請,是三天自動通過。通過之後各國機場都會直接放行,不會要求監護人的知情同意書。”
“按照時間推算,周夏夏從曼谷回來去便利店那晚,買牛奶和寄明信片都是幌子,實際上是在便利店寄出了留學申請書。”
“她全程使用的都是那本假護照的身份信息,敏貌說她走後,佤邦房間的燈還一直亮著,應該是為了營造房間有人的假象。”
彙報完這些,亞羅又問:“坤哥,要怎麼處理?”
處理。
周寅坤睜眼,大概知道自己回去之後會發生什麼。
養得好好的小兔背著他扒開籠子跑了,不死也得脫層皮。
可她那小身板,掐一下紅三天的,床上那點事兒都經不起,真要處理那還有命在?
男人皺眉。
“坤哥?”亞羅還在等指示。
“她說什麼沒有。”
即便現在才求饒沒什麼用,但至少可以保半條命。
然而亞羅回答:“沒有。她從在機場被帶回別墅,全程沒說過一句話。”
然後,他就看見周寅坤臉色更差了。
對於周夏夏逃跑這件事,亞羅理解為輕微背叛。
所謂背叛,就是周夏夏身為周家人,跟在坤哥身邊知道一切機密信息,卻未經允許就擅自離開,去的還是對周寅坤很有威脅的國家,這要是放在武裝軍身上,是得被滅掉全家的大錯。
但所謂“輕微”背叛,則是因為周夏夏身份特殊。她不是坤哥的下屬,而是侄女和情人。她出國是為了自己留學,並非受人挑唆要陷害周寅坤。
對於這種關係中的犯錯處理,亞羅就不太清楚了。
但犯了錯就該罰,按坤哥的性子,不可能輕輕揭過。而任何處置的命令都是他亞羅的任務。
他要把每個任務都完成好。
於是,少年又問了一遍:“坤哥,要怎麼處理她?”
同一個問題來回問,周寅坤煩得不行:“滾。”
亞羅等了半天等回個“滾”字,他怔了下,明顯不知自己錯在哪。他看了眼男人,最後垂眸,出了房間。
套房裡徹底靜下來。
周寅坤起身,走到落地窗邊。
凌晨的仰光不算安靜,燈火之處便是喧囂。從這裡望出去,能看見泛著金光的蘇雷寶塔,再往前,就是別墅方向。
那裡正關著一個想方設法要從他身邊逃走的人。
周夏夏想離開,不是頭一回了。當初她毫不猶豫地簽下遺產轉贈合同,還扔下過一句“死了也比留在這裡好”。
但那時候,是因為她懷疑他殺了老爺子和周耀輝。
這一次是因為什麼?
或者說,她是什麼時候再次生出這念頭?
也許在北碧府公路遇襲之前就有苗頭了。那段時間他忙著搞合法化提案,沒怎麼回去,而她除了搞慈善項目,每天都有乖乖上學回家。
不過,很多事無需她親自去做。
那麼,若沒有北碧府公路遇襲,沒有被困比勞山又被帶到佤邦,現在的周夏夏會在哪?
周寅坤盯著那個方向。
那天事後清晨,她穿著從他柜子里翻出的迷彩服坐在桌邊吃早餐,手邊……似乎放著一個遙控器。
男人眸色微暗。
所以在他進屋之前,她在看電視?看了新聞,知道外界都說他死了,便立刻想到鑽空子變更監護權。
這樣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而接下來的每一步,她都做得細緻謹慎,叫人挑不出錯處。
男人氣笑了。
不愧是姓周,腦子夠靈的。
就這麼想離開他?笑意瞬時消失得乾乾淨淨。
即便被送回那層層關卡的高山上,都不知知難而退。反倒借著小老闆的身份,拿了他的大煙,亂了他的村子趁機跑了。
那破貨車沒有任何防護,山路崎嶇隨便一顛就能把她摔出去。山下毒蟲遍地,非法越境更會直接被抓……這一路到處都是危險,可她居然連一次退縮都沒有。
把命都豁出去,就為了去他去不了的俄羅斯。
越想,怒火就越要竄出頭頂。
既然這麼想跑,那為什麼還不顧死活地給他抓蛇?
那天他抱著她從白天做到晚上,那般赤裸交纏,那麼酣暢淋漓的性事中她在想些什麼?難不成都是她的逃跑計劃?
光潔的落地玻璃上,映出男人極度陰鷙的神情。
*
上午十點,房門從外面打開。
亞羅進來,發現套房客廳里多出不少空酒瓶和煙頭。他抬頭看向卧室,房門開著,裡面傳來嘩嘩的水聲。
少年走進房間,把乾淨迭好的衣服放在床上。
剛退到卧室外,就聽見浴室門開了。周寅坤圍著條浴巾出來,看見衣服掃了眼門口。
“單調一架直升機,把周夏夏送回佤邦繼續關著,誰也不準見。”
明明別墅里就有電話,明明記得他的號碼,可整整一夜,她都沒打電話來解釋半句。
既然非要這麼作死,那就看誰耗得過誰。
亞羅一夜沒睡,終於等來了處置命令。但他看了看臉色比昨晚還難看的男人,又看了看手裡的東西,一時不知該不該應聲。
此時周寅坤已換好衣服出來。
“坤哥,”亞羅遞過去一個盒子,“這是剛從佤邦送來的東西。寄出地是曼德勒機場,由於是註明給坤哥的,那邊沒有擅自處理,先送了過來。已經掃描過,不是炸彈。”
不僅不是炸彈,反而很像禮物。
亞羅看了眼包裝精緻的盒子,補了句:“周夏夏在登機前,去過一家打火機店。”
打火機。
周寅坤看他一眼,拿過盒子拆開。
裡面果然躺著一個純白色的打火機。
這是當初在曼島時他叫她買的東西,而她那時還一臉為難地問他想要多貴的。從英國回來這麼久,她才想起這事。
這算什麼,離別禮物?一看就沒有之前的那個貴。
亞羅見周寅坤收了禮物反而怒氣更盛,不由抬手去接那盒子,準備帶出去扔掉。
卻沒想男人似是發現了什麼,指尖一撥,捻起壓在打火機下的一張小紙條。
紙條頭一句就叫了聲小叔叔,男人冷笑。
下一句解釋了她沒錢買更貴的,只好選了個兩年前的款,說性價比好。意思就是叫他湊活著用這便宜貨。
再下面就是一條條列出的打火機使用和維護提示。
細緻到了換油的時候怎麼擰、用多少油,換火石和棉芯的時候如何拆解,還提示不要燒到手,最後又說了被燒著了要怎麼辦。
密密麻麻,連紙條背面都寫滿了。
那字跡娟秀整潔,隔著紙條彷彿都能看見女孩一邊聽著店員的話,一邊記下要點的認真模樣。
寫得如此細緻,像是真擔心他會被個小打火機燒著一樣。
他摩挲著紙條。
比起第一次附帶著條件的打火機,這回的雖然便宜了點,但至少還算有誠意。
這也是繼湄賽和天使路公寓之後,周夏夏第三次給他寫紙條。舊毛病不僅沒改,反而還一次比一次字多。
發現紙條前後不過幾秒,亞羅明顯感覺到房內氣氛不一樣了。
“她什麼情況?”周寅坤坐到沙發上,拿起那純白色打火機,翻來覆去地瞧著。
仔細看看,這上面紋路細膩,像玉似的,還挺耐看。
亞羅說:“周夏夏一直獨自待著,沒有人進出過她的房間。”
男人抬眸:“沒給送吃的?”
亞羅如實點頭。
坤哥的命令是把她關起來,在武裝軍中,沒有給被關押的人送吃喝的規矩。
“是,沒送過任何水和食物。”如果飢餓也算懲罰的話,亞羅估算:“周夏夏應該挺不過三天。”
話音未落,周寅坤已起身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