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
李太太帶睏意哼聲:「嗯,好累,可是睡不著。最近事情真多,這屋啊,地主說不買就要收回去,聽說有個很有錢的買主想圖這塊地,不曉得要做什麼,如果要搬家的話……」
「這塊地是我同行一個朋友講的風水寶地,乾脆籌錢買了吧。」
「你傻啊,這地段越來越貴,我們哪買得起,三個孩子的教育費跟一家生活費都差不多能打平,一下子拿不出那麼多錢來的。」
「可我覺得就因為我們住的是風水寶地,所以當年的劫數才有辦法安然渡過。萬一我離開的話不知道會變得怎樣。」李先生對這塊地有執著,不是很想搬遷或出讓,忍不住用這種話恐嚇妻子,而且部分原因就如他所言,他不是沒懷疑過能避劫就因為這塊地風水極好。
李太太並不懂行,嘆氣嫌棄道:「我就不覺得這塊地有多好,打從住這裡就沒走過什麼好運,家運比以前還更差了點。還有你師父跟你師兄的烏鴉嘴亂咒人,搞得我常常心神不寧。再說,如果真的是風水寶地,那也是福地福人居,可能它本來就不屬於我們的,時候到了就該走啦。我只想過普通人的日子。」
李先生曉得妻子也有不少埋怨跟苦處,耐著性子聽她發牢騷,但心裡不太舒服,接著又聽她說:「其實當初懷李嗣也是意外,沒想到就有了,本來一兒一女剛剛好,老三真的是多出來的。唉,養一個小孩得花多少錢啊。」
「他這孩子聰明又好教養,你生到他不知道有多幸運。我覺得他是福星。」李先生忍不住替兒子講話。
「生孩子苦的是我又不是你。教養也是我教養不是你教養啊。成天跟你那些同事喝酒打牌,連幫孩子洗澡都不會。」
「我有幫忙換尿布……當初說好分工啊。」夫妻兩開著夜燈在床間有一句沒一句的鬥嘴,窗玻璃忽然劇烈震動,把李太太嚇得噤聲,蹭向李先生問:「怎麼回事?」
李先生順勢摟住妻子,有點好笑:「風吹的。你別怕。」
外面風雨聲勢驚人,好像有無數鬼神在空中哭號,屋裡的人不敢回應,靜靜聆聽直到入睡。關於土地房屋的事,李先生已暗自下了決定,籌錢也要把它買下來,不過最快有錢的辦法,恐怕還是重操舊業了。雖然失去天賦,也有多年沒磨練,但他平常有空還是會跟幾個同業吃飯茶敘,瞭解一下狀況,只要放出風聲,應該很快就有客人捧錢上門。
颱風季結束又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年末冬季,趁著學校放假,李太太帶孩子們和爺爺奶奶一家包車出遊,五天四夜,李先生出的錢。李先生打的主意是支開妻子他們,趁這幾天接朋友介紹來的案子。可是凡事總有意料外,李嗣出發前感冒發燒被留下,李先生認為小兒子還不懂事,也沒顧忌什麼,就按排好的時程讓客人上門。
這些客人多是慕名而來,部分是朋友做不了的案子由他來接,但對他來說並不棘手,過去他拜師修道學這些數術時還不覺得有什麼,後來在江湖上歷練才察覺自己的師門深藏不露,外面那些算命師、命理師,自稱大師的可能沒聽過他師父師兄的名號,可是他學的東西足以應付絕大多數的疑難雜症。
同行友人介紹的客人都出手大方,他也算是有求必應,心想要是照這態勢不僅能賺錢買地買房,也能光明正大跟妻子坦白而不會被罵了。事情順利進行,到第五日,約好的最後一組客人在下午三點出現,是一對夫妻,先生姓段,妻子姓蘇。
李先生請人坐在沙發椅上,桌上有壺熱茶,他招呼道:「這茶沒有咖啡因,孕婦也能喝。別緊張。」他開著筆電瞄著友人給的資料,趁著段先生扶妻子坐下瞄了幾眼。
這名段先生是事業有成的商人,蘇姓女子是他第二任妻子,家中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是前妻的小孩,段太太腹里還懷了一個七個月大的。只不過上個月段先生的長男慘遭橫禍猝逝,女兒則染怪病躺在醫院醒不來。
李先生客氣道:「你們有什麼事想問,儘管說。或者是不知從何講起,也可由我先講?」
段先生垂眼盯著桌面,緊握妻子的手說:「有傳聞大師您洩露太多天機,為了避劫所以改名換姓。不過我想這也是您實力的證明,就算多年沒出現也是寶刀未老吧。我也是朋友介紹來的,他是您過往的常客。」
「過獎了,有些事只是謠言,聽聽就算了。」
段先生和妻子對看了眼,妻子不安低頭,段先生抹了下憔悴的面龐接著講:「大師你應該知道我們想問什麼。來這裡以前我們找了好幾個厲害的師父,但是都無解。朋友聽說之後告訴我有幾個是神棍,有的雖然不是神棍,但也還不夠本事應付我們的問題。」
李先生應了聲,他說:「原本你們以為是祖先的問題,而且也確實有關係,所以撿骨也撿了,該做的都做了,和你前妻的問題也解決了。但是,你兒子卻走了,現在連你女兒都有事。然後有人提醒你,這是家有內鬼在作祟。其實不是那些大師們能耐不夠,是他們不想惹麻煩,所以刻意沒有點破。」
段先生強調:「等事情解決,該給多少我一定補全。還會再額外奉上一筆禮金答謝。」
李先生很滿意,他索費不貲,問事前得先收一筆,告一段落後還要再收酬金,這規矩接受不了的人也不勉強,但他最厭惡有人議價,可是段先生的態度很好。於是李先生和顏悅色對段先生說:「這件事的癥結在你太太,你想知道就問她。她不肯講,我再幫她講。」
此時段太太已經一身冷汗,她臉色難看對著段先生含淚低語:「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
「唉,為了省時間還是由我說吧。」李先生盯著段太太講:「為了跟你在一起,她養小鬼把自己扶正。可是那隻小鬼退不掉,因為她讓你吃不該吃的東西。」
段先生驚愕瞪著妻子,段太太的手抖得厲害,壓低腦袋重覆喃喃:「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對不起……」
「你到底給我吃了什麼!」段先生朝妻子怒吼,妻子抱頭尖叫:「是肉,是祂的肉!」
李先生冷眼旁觀,等他們稍微發洩過後勸道:「兩位先稍微靜一下。沒這麼嚴重啦,雖然你把人家軟硬體都吃了,可是古代也不乏有人吃人的事。何況段先生不知情,事情是有解的。為了讓你們能平靜下來,我也有細節要問段太太,我看還是輪流談話吧。誰要跟我到另一個房間先談的?」
李先生找了理由讓他們夫妻先分開冷卻一下情緒,段先生是出錢諮詢的人,當然頭一個隨他到旁邊小和室談話。和室和剛才的書房隔一條走廊,書房的門窗有做隔音,並不擔心洩露什麼。
段先生一進和室就要求道:「我要跟她離婚!」
「這個你只能找律師。我先來說明一下吧。」李先生知道小鬼的事,是從友人那兒聽來,加上他觀察驗證,但他不是沒有應對的策略,他說:「你算是受害者,可是小鬼的怨氣重,他不高興你們家裡有其他孩子,所以才弄走你前妻的小孩。至於肚子里的,我就直說吧,小鬼盯上的就是肚子里的軀殼,所以胎兒不會有事,但你會有事。除非你出家,不然沒完沒了。」
「怎麼可能,我還有一堆員工要養,我有太多事得做啊!」
「所以冤有頭債有主,這話是有道理的。就算小鬼不講理,我們也可以讓祂知道沒了你,你太太也很難順利生下胎兒,更何況小鬼無法佔胎兒的軀殼,到時祂失望生氣又會再找你們段家的人出氣。不如把祂的怨氣都引到債主身上就好了。」
段先生皺緊眉心,不解道:「大師您的意思是?」
「如果你願意犧牲債主,那麼你出錢,我辦事,對你來說是最簡單方便的辦法。」
段先生是個明白人,一聽就知道這是讓他割捨掉自己的妻子,這種陰損的解決辦法也難怪其他人都不想沾上,唯獨李先生接得下。只不過他是商人,很多時候都需要果斷下決定,他也怨妻子瞞騙他吃人肉,當下一口應好。
李先生叮囑道:「之前有個法師幫你們做替身想擋小鬼,可是失敗了,被小鬼認出來,反而更遭,不可收拾才來找我的。我也不是要獅子大開口,但這種生意風險很大,我也有妻小要養,我給你一個數,你能接受再應好。」
「你只管開價。我要我們段家人都平安無事。」
「明白。」
談了十多分鐘,段先生平靜走出和室對妻子道歉:「對不起,我剛才太激動,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我。跟大師談完我冷靜很多,你有什麼話想講就去跟他聊一聊吧。我在這裡等你。」
妻子為他體貼的言語動容,跟著進到和室里,李先生帶著興味的笑意看她,雙手交握在矮桌上,他說:「你變成一顆棄子了。」
段太太走到桌前錯愕定住:「啊?」
李先生將段先生的意思陳述一遍,並要她做選擇,她更有活命的機會,只要能捨下她丈夫。她摸上自己的孕肚,面無表情,那不是哀漠大於心死,她的眼中有恨,她恨那個男人狠心。
「他都這樣了,我還有什麼不好捨下的呢?」段太太的話音輕飄飄的,很柔,卻聽得讓人頭皮發麻。她氣瘋了,她對腹里的孩子低喃:「你別怪媽媽。是爸爸不要我們啊。那我們也不要勉強他,讓他『走』個痛快好了。」
李先生使計將一筆生意談成兩筆,他平靜的看段太太抬頭和自己直視,內心有種病態的興奮,見不得光的勾當他沒有經手做過,偶爾擦個邊,自己仍是一身清白,兩手乾凈,但是像這樣的事讓他心裡又掙扎又期待,以他的個性不該如此,再怎麼想要錢也不至於把事情搞成這樣,然而他停不下來,剋制不住,他想看看這場戲最後會怎樣發展。
送走段先生他們夫妻之後,望著天邊暗紅雲霞,已是傍晚,該準備晚飯,順便叫兒子起床先泡個熱水澡了。李先生關好門,一轉身看兒子站在樓梯口盯著自己,他被九歲大的兒子嚇了跳,慈愛笑問:「你睡飽了嗎?要不要泡個熱水澡,我去煮麵,晚上吃麵?還是想吃水餃?」
李家的小兒子本來就生得白白凈凈,倒不是因為生病才臉色蒼白,此刻他不帶任何情緒起伏對著自己父親的方向喊話:「你很吵。」
李先生蹙眉,古怪笑了下:「你睡傻啦。什麼態度啊。爸爸是關心你──」
「小鬼們。」李嗣指著他父親,指尖再往旁稍微挪一點,視線卻朝上方移。
聞言,李先生獃滯,那句吵不是在嫌他,而小兒子的下一句話令他腦袋一片空白。
「客人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