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先生面色微變,冷哼一聲,撇嘴蔑笑:“私……私設刑堂,你……你已墮落到這般田地,須用酷刑來排除異己么?除了我,你還想送什麼人進去?” “不是刑堂,而是教化。
” 果天面無表情地俯視他。
“果昧,為扭轉你惡劣的脾性,根除你自小養成的卑鄙阻險,才需這套戒律。
正所謂‘本性難移’,不以霹靂手段,如何移去深入骨髓的惡性?你尚在童蒙時,我便知你之惡,而你卻不自知,今日方至如此。
” 鬼先生壓了他這許多年,本以為會在他眼裡看見報復的恨火、得勢的快意,這種說得滿口正論,骨子裡卻睚訾必報的人並不難滿足。
他們的復仇之火來得快,卻也容易移轉乃至抵銷。
他從小就耍得這個師兄團團轉,要演一出合意的受刑懺悔大戲,怎麼想都很容易。
誰知果天的眼裡,什麼都沒有,沒有一絲情緒,平靜得像是黑夜裡的大海。
他是認真覺得,《游增土六獄苦》的苦刑拷打,可以凈化一個邪惡的靈魂。
就像醫者行醫布葯,不能理會患者喊苦喊疼一樣;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好。
鬼先生突然恐懼起來。
皇後娘娘對佛經了解有限,從果天寥寥數語中,聽不出端倪,但鬼先生熟讀經典,知地獄有所謂“八熱地獄”,也就是果天所說的“大獄”,為首的“想地獄”又稱“活地獄”,獄中受苦眾生手出利爪,彼此攫抓,將皮肉片片削下,遇風又生反覆不息;第一一獄名曰“黑繩地獄”,以燒熱的鐵煉捆綁罪人,令其皮焦肉爛,更別提以巨石壓體的“堆壓地獄”,用沸鼎煮人的“叫喚地獄”……部大理寺的黑牢,這些模擬地獄的酷刑更加慘絕人寰。
況且,執行者是一絲不苟、認真到了極處的果天,無視一切威脅利誘,用再多的秘密也無法打動交換,直到他被“凈化”為止——可有把握……”明棧雪趕緊打斷果天的說明,以免再說下去,教皇后發現了《游增土六獄苦》的殘酷恐怖,心生不忍。
“這部戒律能令人棄惡從善?如若不然,還是將惡徒交給刑部便了。
” 果天慢慢轉過視線,盯著她瞧,緊繃的下顎線條顯現出決心。
“佛門之惡,當由佛門除之。
” 明棧雪湊近皇后耳畔,輕聲咕噥一陣,阿妍點了點頭,正色道:“那麼,我便將此人交與你了。
你若能將他教化成功,使其去惡從善,我便向皇上進言,許你以這部《游增土六獄苦》,整頓東海教團。
但,刑部若聽聞風聲,向你提人,依照朝廷律令,我是不能說什麼的,你明白么?” 果天沉默回望,片刻才道:“娘娘,我若成功,《游增土六獄苦》的戒律,能否用於央土教團?近年平望各大叢林慣與權貴交遊,腐敗者眾,亦須整頓。
” 阿妍點頭道:“我會向皇上建議,請皇上考慮。
” 果天面部肌肉微動,很難說他露出了什麼表情,嚴肅的臉孔宛若鑄鐵面具,卻能清楚感覺到他的昂揚。
“娘娘放心,此人便交給我。
貧僧告退。
”一拍手掌,四名弟子匍匐而入,朝娘娘行過大禮后,扛起鐵煉木矩,奉大和尚指示將人抬出。
鬼先生面色慘白,甚至忘了傷處疼痛,不住掙扎,可惜鐵煉捆得嚴實,不過徒勞罷了;額面上冷汗涔涔,不知是驚是痛,眢目切齒:…你敢!賤婦……你敢!” 門外金吾衛士以為他辱罵皇后,倒轉槍桿當胸砸落,撞得他口噴鮮血。
阿研轉過俏臉,不忍再看,心中感慨萬千。
明棧雪卻知他罵的是自己,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再不稍瞬,唇抿似笑非笑,以“傳音入密”將語聲逼成一縷針尖,穿入他耳中。
“沒什麼敢不敢的,我已經做了。
你的地獄,就從現在開始!” 耿照一直等到下半夜,都沒見明棧雪回來,只得起身掏水,將汗漬精斑抹凈,穿好衣服。
荊陌伏在榻上,雪白酥滑的嬌軀壓著一雙細綿沃乳,在將熄未熄的燭焰下,顯現出起伏傲人的腰臀曲線。
她被男兒弄得精疲力竭,幾度泄得死去活來,一雙細直腴潤的美腿癱軟如泥,剛放下沒多久便沉沉睡去;若非如此,只怕她還想再要,猶如聞了腥的貓兒。
耿照留在這裡的唯一原因,就想親口問明姑娘幾句,別無其他。
雖然娘娘說了,明兒一早要賜他早膳,垂問他自蓮台底下脫身的經過,但耿照在天亮前非趕回冷爐谷不可——能維持一夜平靜,甚且需要點運氣,他簡直不敢想像天明起身之後,谷里會亂成什麼樣。
他直覺阿妍姑娘不會生氣。
對於自己的不告而別她定然不開心,但不會生氣。
她能體諒他必有不得已的理由。
廊間兩側的守衛對他來說,其實跟稻草人差不了多少,耿照正打算推開門扉,碧火真氣已生感應,朱紅門牖無聲兩分,俏立在門前的,卻不是明姑娘是誰? “不等我就想自己走,是不是太不講義氣了點?”她笑盈盈地咬著唇,黑白分明的翦水瞳眸滴溜溜一轉,望進他肩膀后的昏黃深黝,似欲一窺榻上少婦的淫媚艷姿。
耿照一貫生不了她的氣,甚至有些感慨起來:過往類似的情境,他總會被她逗得手足無措,尷尬不已,這會兒卻只剩下滿滿的無奈,不用看就知道自己露出的,肯定是苦笑。
這也算是改變之一么? “我等不了了,冷爐谷那廂怕要炸鍋。
”他這才意識到她話里的意思,不禁蹙眉。
“你要留下?” “好不容易搭上了皇後娘娘,我要享受幾天便宜富貴。
荊陌留下來給我梳頭好啦,等我玩夠了,再把她還給你。
”她俏皮一笑,咬唇道:這麼好,典衛大人陪我散散步、解解悶,行不?” 世上誰能拒絕明棧雪?兩人居然就這麼並肩喁喁,悠閑地行走在灑滿銀燦月華的長廊上,彷彿此間非是戒備森嚴的棲鳳館,而是小倆口雙宿雙飛的山間別業。
而長廊兩側的金吾衛士抱著槍桿倚牆低頭,想也知道是著了誰的道兒。
“那胤鏗——”一會兒耿照終是忍不住,才開口就被女郎打斷。
“你不要問。
”明棧雪斂起笑容,淡然道:面對胡彥之時,起碼你用不著說謊。
” 耿照感激她的好意,但即使難以面對老胡,他仍然希望由自己承擔起責任,而不僅是被他人告知。
但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我沒殺他。
他現在已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再出來害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胡彥之若問起,你就這麼說,其他的推給我不妨。
等狐異門來向你這個盟主討人,我們再想法子交代。
” 耿照不禁苦笑。
明棧雪搶在他開口之前,續道:在這兒待幾日,皇后也一定會再召見你,咱們見面再找機會聊。
我只想告訴你,那個七玄盟主的寶座,只有你能坐,不只是眼下如此,將來恐怕也都是這樣。
你可千萬別犯傻,同人家說你不做盟主!” 第二零三折、應亡未亡,刑罪相稱施展輕功,如燕掠般穿梭林間,循山後小徑下了阿蘭山。
他趕在天未大亮前離開棲鳳館,以免驚動裡外重重戒備,節外生枝。
明姑娘留在棲鳳館,自有她的盤算,以她的武功智謀,便有什麼狀況,從容脫身綽綽有餘,耿照並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