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956節

鬼先生穩佔優勢,百忙中猶能分心還口,邪笑道:“紙長老已奉我為天羅香之主,冷爐谷舉門投降,盡在我之掌握。
區區武技,豈能難得倒我?” “洗絲手”雖非什麼上乘的武藝,卻是天羅香諸般外門之基礎,推挪運化,以柔克剛,尤利於身嬌力弱的女子修習,向來是七玄中極具標示性的武學。
鬼先生所使,非只是徒具其形而已,他在授與染紅霞《玄囂八陣字》招式的同時,也悄悄觀察紙狩雲的應對拆解之法,將招形、勁力運使的特徵等,俱都深深刻於腦海,信手翻過谷中所藏內功秘籠后,這路手法於他已無秘密可言。
明棧雪漸趨不利,鬼先生益發囂狂,套路連變,左一招“狼荒蚩魂爪”、右一式“碎骨金輪”,竟都是先前場中拼搏,各人曾使的絕招,縱無正宗心法推動,光是凌厲的招式,亦足以使人眼花繚亂。
聶冥途喃喃道:“他媽的!胤家小子邪門。
老狼怎不記得收過這個徒弟?”媚兒氣力略復,撐持起身,見鬼先生一記“憑虛御龍落九宵”直蓋明棧雪腦頂,卻是以刀使之,一霎間產生錯覺,以為燦藍刀芒將女郎千嬌百媚的腦袋瓜子卷飛,咬牙怒道:“學人路數,好不要臉!有種你就用自家的武功,使旁人的武技算什麼?” 鬼先生笑道:“本座欲為七玄之主,自當諸門兼通。
鬼王若於《役鬼令》有甚不明,日後歸於本座麾下,盡心辦差,本座亦可指點一二,絕不藏私!”媚兒迭聲吐唾,恨不能如大奶妖婦般隔空傷人,好歹也噴死了他。
鬼先生長聲大笑,運起土成功力,雙手間招式轉換,已超脫掌刀之限,以掌使天狐刀,以刀使役鬼令,忽又屈指成爪、刃作鉤鐮,雙手同使蚩魂爪與破魂劍;及至袍襕驟揚,一條倏然旋出的腿鞭使出五帝窟的武功時,明棧雪已非以一敵二,根本就是獨對三名敵手了,雖不致左支右絀,明顯已落下風,稍有不愼,便是兵敗如山倒。
染紅霞與符赤錦交換眼色,心下駭然:“……遭遇這等怪物般的對手,該怎生應對才好?”世上不乏可分心二用的奇才,左手畫圓、右手畫方,如使規矩,總還是聽過的,但一心三用……卻又如何能夠? 媚兒越看臉色越沉,回顧染紅霞道:“妳還能打么?我們倆上去幫手,應該不算一打三罷?”染紅霞苦笑搖頭,不知是回說“不算”,還是氣力未復,難施援手之意。
鬼先生施展絕學,本就打算以此震懾全場,任何人自忖武功與他在伯仲間的,亦知絕非是兩名鬼先生連手之敵,況且此人似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外門武功一經入眼,竟能信手使出,威力不遜本家;打得越久,被盜取的招式越多,勝負消長自不待言。
自他露出這一手,漱玉節、聶冥途,乃至老虔婆蚳狩雲俱都面色凝重,顯然心中盤算無不翻了兩番。
鬼先生正自得意,忽聽塔下一人道:“他變換招式,不過掩人耳目而已,牽制妳的,還是左邊的”洗絲手“。
妳一心與他拆解,身法、路數俱失靈動;若非他對”洗絲手“的掌握還不夠通盤,早已搶在妳前頭。
”卻是經蠶娘敷裹妥適、重回場中的雪艷青。
鬼先生心頭一凜:“此妹不愧”武痴“之名,竟看出我之盤算!” 明棧雪從他一使洗絲手便落下風,蓋因這路手法乃天羅香拳掌外門之根本,鬼先生正是要她陡然間一見、本能拆解起來,行動便容易預測得多;至於分心三用、分使各家絕學等,不過虛晃一招,若明棧雪全不理會,專心攻擊或閃避,戰況決計不致這般一面倒。
但困局已成此消彼長,女郎就算明白過來,此際也難脫身。
卻聽明棧雪笑道:“妳總是這樣,好不知趣。
妳有沒有想過,他對洗絲手的掌握,為何不夠通盤?” 洗絲手不是什麼上乘武藝,鬼先生本無掠奪之意,是對上明棧雪后,才從記憶中擷取祇狩雲運使的片段為己用;除此之外,明棧雪的拆解應對之法,亦一點不漏地映入鬼先生腦海,轉化為牽制她的手段────但反過來說也完全能夠成立。
藉洗絲手來限制對手行動的,也可能是迄今未失的明棧雪,鬼先生在不知不覺間,仿效女郎施展的洗絲手招式,等於落入她刻意構築的陷阱,難怪遲遲無法將她拿下。
驀聽伊人笑語,絲毫不像屈居劣勢的模樣,鬼先生的心頭一陣不祥,暗忖道:“莫非……是她算計於我!”大驚之下,變招不及,女郎曼妙的身段再度迭影發散,化實為虛。
鬼先生刀掌腿風盡皆落空,連餘光都追不上她的動作,直覺那溫香的嬌軀轉至身後,頭皮發麻:“……我命休矣!”豁盡餘力向前一挪,回身出掌,“砰”的一聲雙掌相交,玉人綿軟的柔荑觸感絕佳,勁力卻轟得他氣血翻湧,幾欲嘔紅。
明棧雪這掌明顯未盡全力,藉勢滑開,只聽一旁白玉刀座下一聲悶哼,女郎翮然躍下方塔,隨手將一物收入懷中,點了黃纓周身大穴,將昏迷不醒的少女橫抱起來,嫣然道:“都說你蠢了還不信,這下賠了夫人又折兵,能怪誰來?” 鬼先生一張俊臉脹得血紅,奮溈調息,好不容易緩過氣來,一瞥刀座后的祭血魔君身形委頓,單手撫胸,吐息粗濃紊亂,似是傷勢加劇;印象中明棧雪在飛落方塔之前,裙角曾微向後揚,魔君吃她一腳,沒死算是命大。
視線一路下移,在他空空如也的雙掌間幾度巡梭,心頭一驚,低聲斥問:“……號刀令呢?” 魔君連搖頭的氣力也無,扶牆坐正,勉力調息。
“沒用的廢物!”鬼先生咬牙切齒。
魔君無意還口,但周身透出的輕蔑不屑,分明清楚地告訴他,在魔君心目中,誰才是眞正的廢物。
鬼先生的直覺一直都是對的。
無論明棧雪的武功高到何種境地,血肉之軀畢竟有其極限,在輕身功夫之上,兩人差距甚小,以命相搏,或能於毫釐間分出勝負,奪物並全身而退卻沒有這麼容易。
────自始至終,那個女人的目標就是號刀令。
明棧雪耍著他玩,不僅令他當場出醜,還誘使他得意洋洋地說出狂妄的言語,現在想來自己就跟傻瓜一樣,方方面面落實了她那不留餘地的尖刻諷刺。
每雙投來的眼神,不是透著輕視鄙夷,就是譏諷他被玩弄於鼓掌間而不自知……漱玉節的美眸之中,甚至透著一縷淡淡的失落與責備,彷佛野心為他的醜態所連累,“七玄之主”云云,終究是夢幻泡影,而這一切都該由他來負責。
然而最令他難以忍受的,卻是染紅霞眼裡的悲憫。
妳那是什麼眼神?永遠和弱者站在一邊的“萬里楓江”……妳把我當成了什麼?弄壞玩具,卻一籌莫展的小毛孩么?輪不到……愚蠢的婊子,怎由得妳來同情我! 黑衣青年握緊雙拳,渾身簌簌發抖,怒火正一點、一點呑噬著他僅存的理智。
他開始後悔,沒有用對付孟庭殊的法子,來好好“處置”染紅霞一番,將她引以為傲的清白和自尊,連同膝蓋腳踝齊齊碾碎,教她的餘生都只能在殘破的身體與意志中茫然漂浮,再也爬不起來────“這檯子戲你若還想演下去,”明棧雪動聽的語聲將他喚回現實。
“我樂意奉陪。
如你所見,我掛心的已處理好了,接下來,我們可以玩得很盡興。
啊,差點忘了說,耿照是我可愛的徒弟,無論你對他做了什麼,我都將加倍奉還。
”將黃纓輕輕擱在染紅霞身邊,信手比劃兩下,竟是他方才使的一式“天狐刀”,雖是徒具其形,卻維妙維肖,顯也具有寓目學招的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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