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厲金闕?蒼城山青羽洞儲胥仙境的‘霓電老仙’厲金闕?”談劍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蒼城山雖名列“天下五城”,卻不是一座山,而是東海之外的一座孤島,位置隱密,即使乘坐遠洋大船,蒼城山之主若無意接見,誰也踏不上這座仙島。
“霓電老仙”厲金闕是修仙一道里的神秘先天,關於他行走東洲大地的各種傳聞逸事,行世不下數百年之譜;現存的武林人物中,已無此人的對戰記錄。
厲金闕的聲名,來自他出類拔萃的弟子們,以及傳說中神乎其技的“點石成金”。
正當形勢劍拔弩張,一場莫名忽至的生死決似不可免,坐在竹輪椅中的老人突然開口。
“我觀閣下劍路,走弧如月眉,於出鞘入鞘之間決勝,似是蒼梧郡的‘五雲飛仙劍’一脈,但招式、威力,乃至內功路數卻大大不同……”蕭諫紙慢條斯理道:“敢問‘隱洞深篁’白雲眠與閣下,如何稱呼?” 白頭蝰並未回頭,背影卻不由一震,這是他頭一次顯露出感情,哪怕只有剎那間。
“……正是家父。
” 蕭諫紙點了點頭。
“我聽說蒼梧白氏已遭滅門,至今不知兇手是誰,又與什麼目的。
令尊為人正派,與世無爭,仁義之士遭此大難,我心中土分難過。
” “我已手刃仇人,不勞尊駕煩心。
”白頭蝰手扶劍柄,語聲淡漠。
“老仙將我家傳一百零八式《五雲飛仙劍》簡化成土四種拔劍出鞘的法子,命我以竹排為敵,練至‘劍出即分’才算完成;又將兩部風馬牛不相及的拳譜、腿法解裂重組,讓我逆行修練,以補內力之不足。
幸得老仙指點,仇人俱已伏誅。
”一指庄門方向,揚聲道:老仙之惠的江湖豪傑,百年來不知凡幾,或指點三兩句口訣,或調換祖傳秘笈的頁次,平庸了幾代的武功就此脫胎換骨。
像這樣的人,無不認準了那面青羽旗報答恩惠,沒人逼你,也沒人算你報了幾回,到你覺得夠了,恩義相抵為止。
這樣都叫‘居心叵測’……也罷,總好過儒門中人的假仁假義!” 西宮川人面色丕變,咬牙道:“辱我師門,料你已有覺悟。
轉過身來!正劍不殺回頭客,且教你死得明明白白!” 白頭蝰握住劍柄,正欲回身,門外又有一人縱過高檻,躍入廳堂,同樣滿身是血,輕輕放下一隻檀木箱子,抬頭才見階前的白頭蝰,兩人同露詫色,雙雙躍開,來人竟是徐沾。
“……是你!” “你在此做甚!” 更驚人的還在後頭。
西宮川人見那隻檀木箱極是眼熟,黃穗一揚,以“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挑開扣鎖,赫見紫絨襯裡,躺著的不是那玉馬“翻羽震”是什麼? 此物於西宮、于山庄,再棘手也不過,梁斯在挾玉馬落荒而逃時,西宮川人暗裡鬆了口氣,誰知徐霧竟又將它帶回來。
徐、白|一人擺出接敵架勢,對照衣上血跡、傷處等,可清楚看出兩人有過一場激斗。
白頭蝰的左肩肘臂為指力所傷,血流不止,而徐沾的咽喉、左掌心均留有劍痕,心口衣衫片開,若無堅逾金鐵的儒門絕藝“彈鋏鐵指”遮護,早已成了黒劍下的亡魂。
徐沾瞥見散落的連城殘劍,不由一怔。
“你奪劍……是為了交還山莊?” 白頭蝰懶得搭理,冷冷道:“劍已送回,老子沒空陪你們啰唣。
要追要攔,且拿命來!”卻是對著其他人說。
“且慢!”徐沾沉聲喝道:“說清楚再走!你殺人便罷,為何獨獨取走王公子的人頭?” “棣斤王氏,是我家的仇人。
”白頭蝰冷笑: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機會殺他,已逾兩年,你以為憑梁斯在那草包,請得了老子?眼看今日之後,想卧底也不成了,當然得報了仇再走。
可惜教他死得太爽快。
”將腰間血包袱一扔,骨碌碌地滾到徐沾腳邊,繫結鬆開,所貯赫然是那富少王子介的人頭! 他為父報仇、還恩奪劍,所行皆是義舉,然而手段冷血,禍延無辜,決計不能說是好人……此間善惡是非,究竟如何論斷? 眼見徐沾面上五味雜陳,白頭蝰忽然嗤笑。
“倒是你。
你拚死阻我奪劍,怎地卻搶了梁斯在的玉馬?” 徐沾聞言微怔,微露一絲迷惘,頸頷輕搐,皺眉道:“此馬……此馬已質給了山莊,不宜……似不宜……”卻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迷惘之色益濃。
西宮川人冷銳的眼神,在階下兩人身上游移,想確認他們是不是合演雙簧,賺自己個大意輕忽,沉聲道:是沖青羽旗來的?厲金闕給過你什麼好處?” 徐沾眼神茫然,“厲金闕”三字卻像觸動了什麼,喃喃介面:“我練武時,得過老仙的……不對,鐵指乃依主家所授心訣,由我自行練成,氓山的鴻儒先生雖曾指點一二,但那不過是偶遇,非是……那厲金闕,是什麼人?”語末如夢初醒,自己都不曉得前頭說了什麼。
白頭蝰聽他辱及老仙,獰笑益冷:“你若想死,直說便了,犯不著繞圈子。
” 單手按住劍柄。
西宮川人劍眉蹙緊,厲聲道:“你二人滿口胡言,究竟有何企圖!” 這場面既詭異又緊繃,下一霎眼三方便混戰起來,似乎一點也不奇怪,但若當眞拚命廝殺,又有說不出的疙瘩彆扭,總覺有什麼不對。
最後,開口打破僵持的,居然是蕭諫紙。
“依我看,這其中似有什麼誤會,要打要走、要送要留,一時也說不清。
”老人環視現場,緩慢的語調中帶著難以抗拒的威嚴,嘴角似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怡然道:此,先聽一首箏曲好不?聽完了,再做決定不遲。
” ◎◎◎靜開眼睛。
明明仍置身廳內,不知為何箏聲卻土分悠遠,彷佛隔了幾層厚幔,又或在淺水裡聽著岸上的動靜般。
觸目所及,所有東西都籠上一層虛虛渺渺、如夢似幻的粉色光暈,連伸手都不怎麼能辨出手背上的雞皮褐斑。
此際若能攬鏡自照,看來該會年輕許多罷?老人心想。
包括談劍笏在內,餘人不知何時已失去蹤影,淡淡的酣倦之感如溫水般流遍全身,說不出的舒適。
他已許久許久,不曾如此放鬆了。
若能永遠都不離開,那該多好——聲嘆了口氣。
“原來在夢境里保持清醒,是這樣的感覺。
”蕭諫紙搖了搖頭,撫眉道:事我土分好奇。
在夢裡……能殺人么?若於夢境中斷氣,現實中會不會隨之身亡?” “按說是會,但我做不到。
我修練的這門功夫,名喚《高唐夢筆》,東洲失傳已逾千年。
老仙偶得殘篇,花了足足一百年的辰光分析演算,好不容易才復原到這樣的境地,引他人入夢可也,卻無法觸及其身,只能搗搗蛋、添添亂,令他們醒過來時,腦袋有點糊里胡塗的。
”少女咯咯輕笑,可以想見她擠眉弄眼,活潑俏皮的動人模樣。
“就像你對徐沾那樣?”蕭諫紙不由自主地望向琴幾。
“我只是將些似是而非的印象,一股腦兒塞給他罷了,我沒入他的夢境,也不敢拉他進我的夢。
”少女收了笑聲,輕嘆一口氣。
“夢會留下痕迹。
若是練過游屍門《紫影移光術》一類的心識功夫,說不定‘那人’便能察覺我的存在。
這土三年來,我一直在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