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904節

腳夫們也都分到了麵餅,談劍笏則婉拒了徐沾親自送來的食物,徐沾絲毫不以為意,只留下兩隻精潔木碗,低聲道:“明公若不急著離開,一會兒能用得上。
” 談劍笏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見老台丞使了個眼色,忍著滿腹狐疑,道謝收下。
不一會兒工夫,又來兩撥人馬,同樣是大隊簇擁,為首的也都是衣著華麗的富戶公子,似與那胖公子相熟,好友見面,少不得一番親熱。
“寧少君,你那‘錦春水停’別墅便在左近,不想卻來得比我晚,莫非是昨晚那個小花娘忒厲害,弄得你下不了床?” “梁公子說笑了,區區小婢,我還沒放在眼裡。
但那小丫頭著實不壞,鮮滋水嫩的,肌膚滑膩得緊……”被喚作“寧少君”的青年公子舔了舔嘴唇,似是回味無窮,忽想起在友朋面前,可不能顯出依戀之色,以免教人小瞧了,把臉一垮,佯嗔道:,此番前來,我可是沖著你的金面,否則這種鄉下地方,連聽名兒都嫌污耳,專程跑來還敗興而歸,那可眞是笑掉人的大牙,丟臉到家啦。
” 那肥胖的梁公子哈哈一笑,“唰!”一聲攏起玉骨摺扇,橫在兩頭豬屍交迭似的大腿間,宜然道:“這話不能白說,得賭!一會兒寧少君若覺不値,這便輸與你如何?”那玉牙扇骨乃是上佳的羊脂玉,瑩潤生輝,的非凡品,只是擱在梁公子的腿上,不知怎的看來有幾分牙籤的錯覺,彷佛突然縮小了似的。
寧少君出身祈州富戶,怎麼看得上這種小玩意?輕哼一聲,頗有些不悅。
“梁少,不如我直接認輸罷?這等花紅,我能輸幾篋給你,此後就不必賭啦,大伙兒省事。
” 梁公子笑道:“寧少君誤會了罷?這不是扇兒,是馬廄的橫欄。
我同少君賭廄里的物事。
”寧少君聞言色變,定了定神,澀聲道:“哪……哪一尊?”梁公子怡然道:“少君是問哪一匹罷?我記得少君素愛‘超光’,但‘翻羽’姿態靈動,宛若翔空,亦是氣象萬千,八尊齊列,宛若蘇生……不如,就賭這兩匹可好?” 寧少君若非踞坐於下人鋪設好的迭席之上,這下只怕要翻身栽倒,好不容易穩了穩身形,不禁兩眼放光,忍住雀躍,顫聲道:“梁少,你是認眞還是說笑?” 梁公子倨傲一笑,哼道:“我梁斯在說話,什麼時候開過你的玩笑?”說著伸出新炊白薯般的肥胖手掌。
那寧少君見狀大喜,忙與他擊掌為誓:“一言為定!” 片刻又覺不妥,遲疑道:“梁員外若不肯割愛,怕梁少亦無良法。
” 那梁公子梁斯在冷笑:“你怎知我一定輸?”旁人見他似動了怒,唯恐場面鬧僵,趕緊把盞來勸。
那寧少君自知家底畢竟比不上涇川梁氏,梁斯在若賭輸了要賴賬,實也奈他無何,只得一笑,與眾人一同吃酒。
談劍笏遠遠聽得二人對話,心念一動:“梁員外……這廝是梁裒的兒子?”與蕭諫紙交換眼色,心知所料無誤,難怪這些富少目中無人慣了,原來背後有偌大靠山。
梁滾乃越浦城尹梁子同的族兄,此人考不上功名,卻繼承了涇川梁氏的偌大基業,在三川糧行中頗有地位。
他不但資助梁子同應舉,甚至以糧捐官,補了個員外郎的京職做做,雖沒幾年便致仕還鄉,時人皆以“梁員外”呼之,認為他與央土任氏的關係密切,暗地裡替中書大人擔任東面的周旋應對,東海鄉紳有什麼要“上達天聽”的,涇川梁氏便是門路。
慕容柔拔掉了梁子同,卻無法將遍布東海水陸各碼頭的錢糧往來一併根除,畢竟梁裒做的是規矩生意,股東里不乏平望顯貴,甚至連西山、南陵等都有一份,若非證據確鑿,不能輕易出手。
梁裒對身陷囹圄的族弟梁子同,似也不怎麼上心,迄今全無動作,慕容連見縫插針的機會也無,只能暗罵一聲“老狐狸”,繼續等待機會。
這梁員外除了有個手綰三川總要的城尹族弟,以及深厚的官商背景之外,最負盛名的,便是他收藏的“白玉八駿”。
這套羊脂玉馬共六土四尊,描摩八駿八勢,據說一組八尊齊列,便像突然活起來,令人不由生出“玉器化馬”的靈動之感,堪稱栩栩如生。
而全套六土四尊任意打散次序,雜作一堆,仍能依首尾身軀等各處特徵,輕易辨出“絕地、翻羽、奔宵、超影、逾輝、超光、騰霧、扶翼”等八駿,決計不會弄錯,則又是這套寶器的另一神奇處。
出於青鹿朝大匠的“白玉八駿”傳世逾千年,六土四隻玉馬因戰亂之故散離各地,梁裒費了極大的心力,一一搜集。
有人說此套玉器上應我朝肇興,才得周全,朝廷應下旨收回,太宗孝明帝斥為無稽,進言之人因此獲罪,貶至遠方,“白玉八駿”的聲名由此益顯,傳為美談。
那胖公子梁斯在雖是梁裒的獨生愛子,眞要賭輸了這套連天子都奪之不去的玉器,不免遭梁員外打斷豬腿,是以寧少君有此一問。
談劍笏忍不住犯疑:“這幫公子哥來此做甚?梁斯在甘以老爹的命根子‘白玉八駿’為注,也要賭一口氣……到底是什麼東西這麼‘値’?”卻聽另一名世家子笑道:聽梁兄說了月余,此姝國色天香、不似人間應有云云,心想梁兄多識美人,早已見怪不怪,能勾了他三魂七魄去的,再不來瞧瞧,爹娘豈非白生我這雙眼了?”眾人皆笑,連寧少君都陪著笑了一陣。
談劍笏一怔:“女子有什麼好看的?” 他對女色興趣淡薄,也辨不清美醜,忽覺這幫有錢人如此無聊,財富集中到他們手裡,實是家國不幸。
忽聽梁斯在語聲一顫,陡地拔尖:“來……來啦!”胖大身軀欲起,左右趕緊來扶,但兩人怎抵得住神豬般的梁公子奮力撐持?霎時肉山傾垮,崩壓一片,原本就著美酒佳肴圍坐於迭席的富公子們忙不迭走避,場面亂成一團。
談劍笏順著梁斯在肥短的指尖望去,赫見另一頭油桐小徑底,冒出一頂紫花傘蓋,緞面綴著一朵朵細碎白花,傘緣的明黃流蘇隨風輕晃,說不出的優雅好看。
要不多時,傘下人半身浮出,卻是兩名中年僕婦,一人提著水桶杓子走在最前頭,另1人則舉著一面陳舊的青旗布招,其上斜斜綉著三綹“川”字形的白色波紋,似雲似水,筆觸樸拙,要說是裝飾紋采,卻稍顯單調了些。
算上後頭撐著華蓋的,不過區區三名婢僕,這排場比之木棚底下的任一家,只能說是寒酸可憐。
然而正因為瞧不清居間的主兒,這些外來富戶不分主從,無不引頸翹首,爭睹令過盡千帆的涇川梁家少主如此色授魂與,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何等絕色───那女子太過嬌小,抑或僕婦個個高頭大馬,及至木棚之前,始終無法窺得全豹,只見得裹著譯裯白紗的身段若隱若現,著珍珠色繡鞋的小腳兒宛若蓮瓣,渾圓的腳背白皙如雪,眞個是明艷無儔,非同一般,人人被撩撥得心癢難搔,棚底一片熱浪滾動,伴著嗡嗡絮語,頗有山雨欲來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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