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節鋼鞭看似輕靈,在器械中卻屬重門,每一節如力臂延伸,連接九節之後,出手不啻巨靈揮臂,分量不能以人身的內功氣力估計。
諸鳳琦以“雲龍土三”自況,號稱壓倒師門九雲龍,鋼鞭不僅多達土三節,毎節更有尺余長短,加上串連的鋼環、同樣近一尺的握柄,揮展開來,徑長丈半,鞭勁之重,與山傾洪潰也差不了多少。
硬撼丈余長的土三節鞭實屬無智,這也是諸鳳琦無視下屬慘亡,在一旁冷眼觀察,終於選在這個節骨眼出手的原因。
胡彥之不得不接,一上來便傷了右手,佇立片刻,周圍的金環谷豪士將機關弩或負於背、或懸於腰,各持本來兵刃,漸漸包圍上來,進逼至三四丈內,諸鳳崎卻退了開來,朝左右一使眼色。
其中三人見狀,掄刀撲向胡彥之,眨眼雖是兩死一傷,眾人也看出點子傷了右手,劍威大不如前,前仆後繼上前爭功;老胡雙劍連出,彷佛周身是眼,仗著精妙身法在人隙間閃動,前點后扎,身上不住見血添傷,仍是出手必有人倒地,然外圍人影層層疊疊,越來越多,始終都沒能接近戰圈邊緣,遑論突圍。
困戰片刻,老胡大叫一聲,跟蹌躍前,卻是背門挨了一刀。
他及時回劍,掠過那人眉眼,漢子鮮血披面,痛得扔刀搗眼,陡地凶性大發,悶著頭一撞,雙臂如鐵箍般牢牢箝住老胡的腰,不知哪兒冒出的一股熊蠻勁,抱著人狂吼前奔,“砰!”一聲悶響,將老胡重重壓在牆上。
胡彥之背創正汨著血,一撞差點痛暈過去,卻怎麼也掙不開,附近幾個拿長兵器的趁機往他身上招呼,卻被老胡右手劍一一格開。
他連膝槌都用上了,那人仍不放手,胡彥之左手劍由下往上一送,自他背胛穿出,頓時了帳,無奈仍掙不出,又痛又累,面如淡金,不住咻咻吁喘。
其餘人等正欲湧上,卻被諸鳳琦喊住。
“退下!” 面色青白的瘦漢舍了丈半重鞭,從袖裡抖出另一條爛銀鋼鞭來,一數雖亦是土三節,卻只比普通土一節鞭略長些,是將每一節都予以縮短,合湊土三之數。
“讓我來。
” 周圍的青帶豪士們聽了,面上都露出不滿之色。
諸鳳琦提早出發,自是為了爭功,所攜除幾名錦帶心腹,多是攀龍附鳳、巴結於他的青玄二色腰帶,諸鳳琦連名字都未必叫得出,遑論交情。
眾人見鳳爺袖手多時,一上來便欲收成,無不齒冷,但誰也打不過他手裡那條爛銀鋼鞭,沒敢吱聲,意興闌珊地散至兩旁,還有人索性一屁股坐下,乜冷眼瞧著。
諸鳳崎走近,差不多抬手一抽、恰能往胡彥之腦門硒落的距離,獰笑道:“你上次闖金環谷,恰是我不在,由得你放肆!主人讓我帶回活口,可戰場無眼,拚戰中失手殺人,也是常事,只怪你不肯束手就擒。
”掄動鋼鞭,故意發出冷冽的鏗鏗撞響,頗有貓捉老鼠的意味。
“你叫諸鳳琦,對罷?自稱‘雲龍土三’的……我想起來啦。
”胡彥之例嘴一笑:“聽說你仗著家裡有錢有勢,專尋細故,娶妻殺妻、娶妾殺妾,手段殘毒,稱‘振夫綱’,其實就是專欺女子的孬貨。
後來事情鬧大了混不下去,連門中尊長都要清理門戶,只好亡命江湖,不思己過,反視師門如寇讎。
你知不知道出名有很多種,美名是名,臭名也是名;你這名聲,簡直臭得沒邊了。
” 諸鳳崎不算能言,一向是以力服人,被他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無一詞辯駁就罷了,居然是被個氣喘吁吁、半死不活的敗軍之將連珠炮似的搶白,連打斷他的頓點都沒找著,殺氣更盛,冷笑:“多費唇舌,想拖延時間麼?” “對。
”老胡誠誠懇懇地說。
“單手弄開纏布,本就麻煩。
我用右手幫忙就騙不了你了。
”亮出鬆脫長劍的左掌,一握漢子腰際的機關弩,朝諸鳳琦之面扳動機括! 颼颼颼颼四箭連環,距離近到諸鳳琦仰頭不及,一霎間盡展絕學,再無保留,張嘴“喀!”咬住一箭,第一|枚幾乎射中嘴唇,撞上死命闔緊的牙關,硬生生撞斷一枚犬齒,兩兩彈開;箭鏃落地,他卻骨碌一聲呑下斷牙。
第三枚怕要射穿咽底,諸鳳崎無暇思索,左掌一擋,短箭射穿掌心,痛得他悶哼栽倒,恰恰避過第四枚。
身後一名最近的青帶豪士翻身倒地,被弩箭射中眉心,哼都沒哼便斷了氣。
正當眾人錯愕,胡彥之推開屍體,如箭離弦,飛也似地掠過諸鳳崎身畔,逕朝擊尾方向狂奔!他本擅輕功,死樣活氣的狼狽泰半是裝的,豪士們或蹲或坐,全無防備,抄傢伙起身已然不及,眼睜睜看胡彥之掠出視界,跑得無影無蹤。
諸鳳崎一躍而起,滿嘴是血,這連環三箭不僅射斷了牙、刮破嘴唇,連舌頭也傷了,滿襟血漬甚是怕人。
他抹也不抹,瞪著狼目攢緊掌箭,“啪嚓!”一聲斷成兩截,才將斷箭咬出吐掉,撕衣裹起,雙目須臾未離胡彥之逃逸的方向,彷佛要以目光硬生生將他射成箭豬。
一名與他相熟的錦帶豪士拿出巾帕,上前道:“鳳爺,您的血擦———”話還沒說完,冷不防銀蛇呼嘯,腦袋開花,倒地淌溢一片紅白。
眾人驚獣了,見諸鳳琦霍然回頭,咬著滿口鮮血,訾目狠笑:“走脫那廝,我將你們全殺了!追!” 老胡一跛一跛跑著,背衫一片淫儒,浸的卻非是汗,而是鮮血。
鬼先生雖說了要抓活的,畢竟金環谷之人不知他與老胡的關係,胡彥之屢尋金環谷晦氣,又在房頂開殺,恁誰對上,亦決計不敢留手;他身上雖是些零星外創,加總亦甚可觀。
更壞的是:諸鳳崎縱有千般不是,仍忠實地貫徹了圍殺的陣型,除開天鏡原紫龍駒那非同凡俗、不似活物的強悍,此番依舊超越了歲寒深的布計,老胡雖情急生智,狠狠利用了諸鳳琦的自私與好大喜功一把,成功逃往越浦的方向,但若易地而處,他定會在這條路上至少安排一支伏兵,以避免發生現在這般景況。
換言之,自己雖逃出陷講,沒準正往第二處奔去,前路危機四伏,尙說不上脫險,再來一群雜魚齊齊包圍,老胡怕已沒有再戰之力。
他察覺體力正飛快流失,頭暈目弦、腳步虛浮,為集中精神,強迫自己思考起來。
首先是無央寺。
如今看來,“會七玄宗主於‘無央寺’”一節,已確定是騙局,是鬼先生假翠土九娘之口放的餌,來釣自己這條大魚上鉤。
問題在於:這個局,土九娘究竟涉入到何種境地?老胡不敢拍胸脯說自己懂女人,但,聽到谷城鐵騎突襲金環谷的心焦,以及被重要之人當棄物般惡意戲耍的斷腸寥落,不是誰都能演得來的。
他自問閱人無數,被個女人連騙兩回,只能說是白日見鬼。
他以為土九娘亦被蒙在鼓裡。
鬼先生這局玩得徹底,直將土九娘的價値利用殆盡,連一點渣滓都不剩。
翠氏母女雖是下屬,並非無有情分,土九娘念茲在茲,不斷提醒他顧念兄弟之情,代表不僅僅視兄長為上司……再怎麼說,這般矇騙、利用她,委實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