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858節

但鬼先生若要明端,吩咐一句就行了,何須費事綁人,還專程弄到棄兒嶺萬安撃這種荒郊野地?老胡離開天水當鋪時曾經過她的房門前,屋裡呼吸平穩,並不是空無一人……不是睡著了的輕鼾。
他突然會過意來:翠明端,極可能是前日從母親那廂磨出了無央寺的線報,下半夜老胡前腳剛走,她便隨後溜出了天水當鋪,意圖跟蹤。
豈料胡彥之在出城前,還走了趟朱雀大宅,以翠明端不通世事,當然也不可能有跟蹤老胡的能耐,出了後門不見有人,一路瞎摸,竟教她來到萬安撃。
適才混戰之中,他沒能追著明端的去向,逃出萬安撃時已不見其蹤影,算起來明端也是為他才陷於賊手,她過往怎麼說也是金環谷的千金,諸鳳崎腰上那條玉帶還是她母親給的,那廝的下屬對明端動手動腳的,毫不客氣,看來土九娘已被排除在鬼先生的組織核心之外,連底下人都摸清風向,不留情面。
(糟糕!不能……不能丟下她不管……)若知自己非但是棄子,還是假傳信息的餌,該有多傷心!要是還失去了女兒……胡彥之正猶豫是否折回,赫見遠方黑影晃動,人聲逆風而來,越追越近,心頭一驚,才知腳程受傷勢影響,不知不覺縮短了步幅,原本拉開的距離,轉瞬間又被追上。
“找到啦!看來走的是這條路不會錯! “咦,這裡有血跡……喂,你們快瞧!” “……大夥兒快點上,莫走脫了這廝!” 胡彥之索性停下,打算纏起背創大殺一場,拉幾個墊背的也値。
才這麼想,足下忽一踉蹌,差點栽了跟斗,竟袢著路旁一具橫屍,觸手猶溫,卻是剛死不久,服色一瞧便知是金環谷的人馬,腰間系帶五彩斑斕,卻是條織錦帶子。
老衚衕金環谷作對忒久,摸也摸清了他們的底細,錦、青、玄、赤四級中,青帶以下幾人齊上都不夠他打,遑論赤玄;錦帶一級里還是有些好手的,適才團戰中混了三兩名錦帶豪士,忽施奇招,老胡便掛了彩,雖說是倚多為勝,比之其餘三色一劍一個,其能耐不可一概而論。
這名錦帶是給正面一刀劈死,才拖到草叢裡來的,連斷作兩截的厚背鬼頭刀也扔在旁邊。
殺人者出手剛猛,迎面一斫,刀斷刃、人斷魂,霸氣橫溢,可惜與拖入草叢藏身這種小家子氣的做法格格不入,難免令人失望。
乾脆直接問他……算了,還是別問,不會有什麼好答案的。
老胡嘆了口氣,拄見起身,邁步前行。
野嶺荒道間,不知何時搬來兩塊大石,一左一右,分置道旁,上頭架了條七八尺長的雙疊厚木,恰恰把路攔起。
一人手裡提著酒酲,坐在厚木板上啜飮,小口小口喝得挺寶貝似,不厭涓滴的寒磣模樣,與架木攔道的路匪豪氣又兜不在一塊兒,怎麼看怎麼彆扭。
“陳三五!你不是回鄲州老家了麼?怎地在此地瞎摸?”胡彥之割下袍襴撕作長條,雙手圈繞,將滲血不止的背創裹上兩匝,用力繫緊;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強迫自己習慣壓創的疼痛,眨著滿眼金星一屁股坐上木架,取了他的酒仰頭便飮。
“來等你啊,胡大爺。
”陳三五抓抓鬍渣滿臉的清瘦面頰,沒精打采地一笑。
“這酒不壞。
”胡彥之會過意來,斜眼道:“奶奶的,我給你的那兩百五土兩呢?還剩多少?你敢全拿去買了酒喝,老子現場就剁了你。
” 陳三五雙手亂搖。
“哪能啊?就這一壇。
也不貴,我家鄉鄲州龍妻來的,我跟你說過。
好喝罷?” “挺好喝的。
” “在老家喝更好。
”他撥開遮額的亂髮,免得扎了眼,笑道:“我過去身上沒銀子,經過酒肆莫說進入,連眼都不敢亂瞟,擔心瞧多了要給錢,都喝谷里的酒。
沒想龍妻白酒也是有賣的,越浦人嫌味兒薄,不好賣,價錢倒便宜。
當然要比我家鄉貴。
” 胡彥之又飮了一大口,酒氣上涌,喉咽里熱辣辣地直通胃腸,背上的痛楚倒是消減得多,怡然笑道:“這後勁好啊,怎能說是味薄?是你家鄉的水清罷?” 陳三五慢呑呑地望他一眼,直到額發晃落又刺眼眸,才別過頭去,嘴角微微一勾。
“胡大爺,我覺得答應賣你這事,眞是太好了。
有機會的話,我請你回家鄉喝酒。
”隨手提起立在一旁的鮫鞘單刀,橫在膝上,輕輕撫摩,咧嘴笑道:“快走罷,這兒有我。
就此別過。
”微一頷首並不起身,就當是道了別,接過酒酲揚手擲出,匡當一聲碎於岩上,迸出甘洌酒香。
胡彥之不及攔阻,望著酒漬乾瞪眼,心痛如絞:“娘的你耍什麼帥啊!酒不是錢買的麼,教你糟蹋!”手按他的雞窩頭各種擦洗。
陳三五豪壯的身影如破抹布般被擰一地,慘叫不絕,百忙中不忘提醒他:“胡……胡爺……不……不是,追……追兵……你……快逃……” “你媽教你逃,你媽教你逃!”胡彥之怒火中燒,繼續擦洗。
陳三五被摁上木架一陣荼毒,才發現身後大批人馬逼近,陣列齊整,行進間無一人貪功搶進,個個腰系錦帶,為首之人雙手負后,緩步前行,一頭灰白相間的覆鬢厚發宛若獅鬃,虎目含威,怒氣騰騰,正是金環谷四大玉帶之一的“通形勢掌”雲接峰。
雲接峰御下嚴謹,不怒自威,手底下人井然有序,無敢造次,他這撥人雖來得較晚些,速度次序卻穩壓諸鳳琦那一撥,大隊人馬在路障前散成半弧、列開陣型之後,另一邊的青帶豪士才三三兩兩掠至,也不知應進或應退,杵在當場,只等鳳爺來發落。
雲接峰面色鐵青,只瞥陳三五一眼,森然道:“你是范大成帶入夥,江成彬那一組的,叫……叫陳三五。
新槐里之後你便未曾回谷報到,在這兒做甚?”陳三五料不到他竟叫得出自己的名字,略微吃驚,旋即聳了聳肩,懶憑一笑:“雲總鏢頭,我自行離夥啦。
這會兒,不在江成彬江老大那組了。
” 雲接峰逕點了點頭,沉靜道‘,“既然如此,江湖火併,身死莫怨。
” “總鏢頭也是。
”陳三五拱手還禮。
雲接峰身後的錦帶,土之八九沒聽過陳三五,卻認得他腰上玄帶,聽他向雲總鏢頭叫板,若非恐見責於雲接峰,只怕當場便笑成了一片。
胡彥之見多識廣,蹙眉略想片刻,驟然一凜,低聲問:“他是雲接峰?通形峰與鎮海鏢局的那個雲接峰?他也在金環谷?”陳三五苦笑:“只怕就是。
” 私語之間,萬安撃那頭的追兵終於來得七七八八,諸鳳琦越眾而出,下頷頸襟全是鮮血,狠目如狼、唇面益青,模樣土分怕人。
他牙舌受創,開口甚是疼痛,本就急不得,還未出聲,另一頭雲接峰踏前了一步,提氣揚聲道:“鳳爺!上頭髮落的時辰未至,你何以早來?那‘飛雲步弩’原該用於本次行動,你私自提出庫房,又作何解釋?主人親點了參與行動的弟兄,你卻帶上了另一批,若無說法,恐難向上頭、向弟兄們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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