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影城送呈平望都的貢單之上,曾出現過“西北天鏡原六百歲金花紫照一對”這種嚇死人的不世奇珍,時人皆雲昭信侯出手豪闊,舉世無雙,無怪乎聖眷之隆,亦是宇內罕有。
耿照撫著牆上的照形圖字,想趁機將這個字學起來,邊記憶它的模樣,一邊問道:“這字是”照“的意思呢,還是專指血照?其實我本想問妳,這圖形中哪個部分是指”血“……”蘇合熏搖了搖頭。
“姥姥說,這字指的是”枯血照“,乃是照中至高。
照須歷千年歲月,背甲才能由紫轉赤,稱作”血照“;而三千年以上的血照,背甲由赤紅轉為赤金,色如火焰般鮮烈,到得這時,這照一觸地面,方圓數土裡內生機盡絕,非吸夠足以沈睡千年的食養,絕不肯休眠,故稱”枯血照“。
”耿照咋舌:“好霸道!這……簡直是魔星了。
世間真有這種東西么?”“我也不知。
”蘇合熏聳肩。
“但血照肯定有,我師祖婆婆吃過一對。
她老人家姓薄,諱上雁下君,人稱”喜欲夫人“,是當時武林中公認的第一美人,至壽紀八土有六歸天時,看來不過四土許;死後遺體瑩潤,宛若生前,毋須葯料亦不腐。
姥姥親見,決計不假。
“她一眼即認出此字,蓋因傳授抵狩雲天佛圖字的薄雁君,便是為了能再找出一對千年血照,才費心鑽研教門古籍,並將所得授與身邊親信,倚作光大宗門的終南快捷方式。
壁刻除了文字,還有線條樸拙、描繪卻頗為生動的壁畫,線條間似本填有各色油彩,然日久斑剝,如今只余輪廓。
耿照不通天佛圖字,百無聊賴,索性研究起壁畫來。
頂端第一幅壁畫,繪著一隻鳥籠,吊在懸崖邊上,籠里囚的不是鳥,而是一頭牛。
耿照想:“是了,這圖繪的是”望天葬“。
但不關人而關牛……卻又是為了什麼?”第二幅圖則是籠底翻開,牛隻掙扎掉落,底下重迭的數道水波紋上,浮著一隻螃蟹似的巨大怪物;第三幅圖則毫無意外的,背著厚厚甲殼的八足蟹怪將那牛啃得剩下一副牛骨架子,寥蓼幾筆勾勒出來的牛首髑髏,模樣甚是可喜,不知怎的卻透著一股怪異的森然。
毋須通曉天佛圖字也能明白,那巨怪其實不是什麼螃蟹,而是石壁圖騰所代表的“枯血照”。
耿照這輩子沒見過一隻活紹,執敬司的老人倒愛吹噓有福緣瞥見過當年貢品單上那對紫照,說是“巴掌大小”,頗有不虛此生的得意。
城中購來給獨孤天威進補的青照,據說沒比蝸牛大上多少,相較之下,巴掌大的六百歲金花紫紹可說是大得嚇人了。
這樣的殼蟲就算活到三千歲,也決計不能長成一頭巨型蟹怪,耿照寧可相信圖只是表意,牛落到水潭裡,精血就被傳說中的枯血照吸王了,只余枯骨。
而第四幅圖又將畫面拉回望天葬,兩排披著連帽大氅的人站在懸崖上,似正望著空蕩蕩的鳥籠,從身形看全是女子,前排的人形輪廓中還殘留些許白堊,後排則塗上了石墨之類,看得出是一身黑衣。
“這幅圖旁邊的字,我能看得懂。
”蘇合熏湊到他身邊來,指著緊密環繞著壁畫的天佛圖字。
看來其它幾面牆的解讀不甚順利,只有一進來的這面簡單些,勉強拼湊得出文義。
“圖上說什麼?”“大意是說:無論黑祭子或白祭子,願追隨獻祭而去、不老不死者,便能統領所有的人。
”蘇合熏摸索著圖字喃喃道:“這段文字出乎意料的簡單,像是某種諭令。
天佛圖字難讀的不是字義,而是當它們排列起來時,彼此之間所產生的對照牽引,會讓文義變得非常複雜。
姥姥說那時代的人,似乎以此為美,像是詩韻修辭一般,只有上諭、誓言或法令一類,才會用最簡單的方式說,以免過於繁複,語焉不詳。
”耿照抱胸沉吟。
“”黑祭子“若指後頭那排身穿黑衣的女子,倒有幾分像是黑蜘蛛……這麼說來,天羅香的先人便是前頭的那排”白祭子“了。
似乎在古代,兩邊首領是同一個啊。
”“要跟著獻祭的牛一起跳下來才行。
”蘇合熏提醒他。
“沒被枯血照吃掉的話,便能統領天羅香和黑蜘蛛了。
”耿照笑道:“我們倆也行啊,跳下來又沒死。
快把壁畫拓下來帶出去,說不定黑蜘蛛看了,立時跪滿一地,奉妳我為主,咱們最棘手的問題便解決啦。
”見蘇合熏抱臂仰頭,微微蹙眉,似是在思考什麼,還道她較了真,拍拍她的肩膀:“喂喂,說著玩的,妳千萬別當真啊!”蘇合熏搖搖頭,正色道:“我是在想,這兒的刻文記載了枯血照之事,師祖婆婆當年與一名捕照人少年,在冷爐谷外意外獲得一對血照……這兩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關連?”“妳們對血照如此了解,”耿照忽問:“是因為師祖婆婆的緣故么?”“嗯,姥姥是這麼說的。
”“據我所知,”捕照人“是非常神秘、充滿禁忌的一行,他們捕照賣照,卻死都不會泄漏照蟲的絲毫細節。
就算師祖婆婆嫁給了那名少年,成為捕照人的親族之一,那秘法連傳女亦有不能,何況媳婦?妳們對捕照的了解,卻是從何而來?”蘇合熏沒想過這個問題,微微一怔,側首道:“我不知道。
我所知俱是姥姥傳授,姥姥教過捕照的禁忌、服食之法等,吩咐不能說與他人知曉。
我猜……是師祖婆婆教她?”這麼一來又繞回了老路,撞上耿照築起的那道疑牆。
薄雁君非捕照團伙出身,是誰教了她這些? “我認為,姥姥、乃至師祖婆婆所知,興許來自教門的古籍也說不定。
”耿照一邊思考,一邊推敲:“我有個大膽的猜想。
倘若這間石室,從有冷爐谷以來便已存在,牆上壁畫乃古時教門前賢所遺,那麼”天羅香“的號記或許並非蜘蛛,而是血照。
只是傳承千百年後,照這種殼蟲益發稀罕,等閑難見,成了傳說之物,血照的圖騰才被誤以為是蜘蛛。
”蘇合熏美眸圓瞠,忽想到了什麼,指著壁上另一個天佛圖字。
“這字指的是”祭子“,古籍中最是常見,似在古紀時,祭祀是普遍的活動,無事不佔,無有不祀。
你瞧這圖,像不像一個人捧著俎豆,匍匐前進?”耿照一看果然有幾分相似。
蘇合熏續道:“天佛圖字意涵複雜,須參照前後文義,才能釐清。
但這圖注似是諭令一類,言簡意賅,才翻作”祭子“。
”耿照會過意來。
“所以……這個字也可以有別的意思?”“手捧貯盛食物的器皿,除了祭祀外,亦可作餵食解。
”蘇合熏沉聲道:“因此白祭子與黑祭子,也能說是”白牧者“與”黑牧者“。
若你的猜測是對的,她們便是牧養血照之人!”解讀天佛圖字非是一時三刻能成,蘇合熏被他的假設挑起興緻,埋頭鑽入壁刻的小小天地間。
所幸今日風暴已過,在明日林采茵遣人送來飧食前,“望天葬”應不致有閑人進出,耿、蘇二人留在石室中過夜,暫無泄漏行藏之虞。
況且比起檻柵鏤空的鳥籠,此間僅一面進風,較懸崖之上溫暖許多,復無晃搖擾眠,要是還有一點治饞的熟牛肉條,直是人間天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