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799節

他依稀聽得鬼先生喃喃道,語聲裡帶著一絲自嘲般的苦澀,幾欲搖頭。
“什麼?” 耿照心知失敗立時撤招,鬼先生五指一合,已將他右拳牢牢攫住。
“我一直在想,以典衛大人之磊落,這回的花樣委實也太多了些……” 他呢喃不過一霎,眨眼回神,言笑之間,將耿照試圖脫困的腿掃膝頂一一擊回,右腕忽一旋,竟將他整個人凌空轉了一匝,重重摔落地面。
“正因不能力敵,只好智取了,是也不是?” 耿照咬牙躍起,右拳卻被鬼先生一拖,身子“碰!” 仆倒在地,剎那間還以為壓爆了肺,口鼻中撞出血沫來。
“你是阿蘭山三戰中受的內傷,還是被倒塌的蓮台給壓壞了,內功修為倒退如斯,我便不問啦。
對比典衛大人的收場……” 猛將耿照甩高,箝制一松,掌轟他胸口:“……這些可算不了什麼。
破你膻中,廢任督二脈之氣!” 耿照口中鮮血狂噴,身軀猶如斷線的紙鳶,亂旋著倒飛出去,鬼先生卻仍不放過,身形一晃,竟搶在他拋飛的路徑之前,抬腳一砸,踵如斧落,凌空將人重轟落地! “斷你龍骨,此生絕難自立!” 耿照連聲音都發不出,如礟石墜下,在地面砸出偌大圓坑;撞擊的力道之猛,又將他高高彈起,一旁鬼先生飄然落地,雙掌好整以暇,划圓運勁,側向並出,重重轟在他腹臍間──“毀你氣海,世間再無你可練之功!” 耿照飛出數丈,破布袋般的身子撞坍篝火柴堆,挾著無數火星焦碎摔至場邊,余勢不停,滾到一株大樹底下才撞停,沿路留下一道迆邐粗濃的血線,宛若掃帚刷就,令人怵目驚心。
不只郁小娥驚呆了,全場亦一片靜默,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爆出一聲喝采,如點煙硝燃油,眨眼間轟響一片,震動山崗,連呼嘯不止的山風都被壓了下去,拱手讓出了場子。
“主人!” 林采茵喜不自勝,提裙奔去,縱體入懷。
鬼先生一手擁著她,一手高高舉起,向山呼者致意。
“諸位!” 眾人聽他開口,吵鬧聲暫息,紛紛轉頭,專心聆聽。
“公道自來不是老天給的。
世無公道,唯以刀劍問之!今日之事,便是現成榜樣!” 聞者無不叫好。
便有些老成持重、或純看在衣食銀錢的供應上才入伙的,此際也頗覺得跟對了人,前途不再茫然一片,除了吃飽穿暖、有餘錢供應家人外,似還有更大更美的前景。
鬼先生再次舉起手。
“金環谷“羨舟停”金碧輝煌、美女如雲,土九娘耗費偌大心力經營,諸位以為,我何以輕易棄之?” 沒有人答話。
鬼先生環顧四周,滿意地點了點頭,回身一指覆滿紫花垂藤的山壁。
“因為在這片山壁之後,有更富麗堂皇的屋宇,更標緻的美女供我等享用,但山壁里的迷宮機關錯綜複雜,千百年來試圖應闖者,從來沒有成功的。
這冷鑪谷可說是世上最牢不可破的堡壘,便是鎮東將軍的鐵騎,也奈它無何。
” 從背後裹著青布的黃金鞘中擎出珂雪寶刀,迎著眾人的驚奇讚歎,以手中的碧熒青芒,指著立於禁道口的荊陌,揚聲道:“我要入谷。
不只是我,還有我手下的弟兄們,也要隨我進入谷中。
汝等聽清了沒?” 荊陌直挺挺的站著,片刻才以略嫌沙啞的低沉喉音回答:“鐵衛律令,自當遵從。
” 說著微微側身,讓出了進入禁道的通路。
金環谷眾人又驚又喜,天羅香總壇冷鑪谷的傳說,江湖上多有流傳,“世上最牢不可破的堡壘”云云,的確不是鬼先生隨口胡吹的,一直都有這說法。
在他們眼中,揮手即能教天羅香的婊子們敞開大腿,迎接眾人長驅直入,這本事簡直比鎮東將軍還要大了,世間真有這等奇人!鬼先生一一將投來的敬畏眼神看在眼裡,益發躊躇滿志,抖擻精神,振臂高呼:“眾人隨我入谷!由今而後,由此而興,王它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 眾人轟然響應。
氣息奄奄的耿照勉力倚樹坐起,渾身痛到再也沒有其他的感覺,連哪裡受傷、傷重若何,通通感覺不到,鬼先生的豪言他只依稀聽到了下半截,呼嚕呼嚕地吐著鮮血沫子,艱難開口:“你……不會成功的……我……會……阻止……” 遠處被眾人簇擁著的鬼先生自聽不見,耿照睜開浮腫的眼皮,見蘇合薰與染紅霞被人扛起,魚貫跟在隊伍之後,眼看離自己越來越遠,忍痛想要站起,又想隨便喊住誰都好,定要阻止眼前的情況繼續惡化──附近終於有人注意到噪音的來源。
一人走到耿照跟前,耿照視線逐漸模糊,摸索著碰到那人的靴腿,掙扎欲攀,口中含混道:“叫……鬼先生……我有話……” 冷不防被一塊硬石毆中顏側,整個人重擊倒地,不住抽搐著。
逞凶者正是那使狼牙戰鎚的魁梧丑漢,與嚴人峒鬥口之人,名喚鄧一轟的。
他隨手扔掉沾滿血跡的石塊,吐出口中草枝,連著一口濃痰吐在少年頭頂上,與墨一般的濃稠血污混作一塊兒。
“主人說了不能殺你,算你運氣背。
這世上,比死還難受的事可多了。
” 鄧一轟嘿嘿一笑,活動肩頸四肢,回頭叫道:“喂!有哪個閑得發慌的,我想到個新的玩法兒──”眾人聞言大笑,紛紛圍了上來,如踢毬賭戲一般,你一勾我一踹的較起真來,把地上蜷成一團的少年當球踢…… 第百五四折 新雪含垢,倏忽魘成夜於郁小娥,堪稱惡夢重現。
突破禁道的防護之後,鬼先生以大隊迅速制壓了八部分壇。
明火執杖的數百名彪形大漢破門而入,將天羅香弟子從被窩裡拖將出來,於各壇覓廣間集中囚禁,迎香副使以上,則押往居中的半琴天宮;如此,只須留下少數的金環穀人馬看守,用不著分散大隊,至眾人浩浩蕩蕩開入天宮時,金環谷一方仍保有七成以上的兵力,對付駐守天宮內的教使及僕婦等足矣。
來得及察覺並出手抵抗的,不過寥寥,持續的時間也相當短暫,縱有頑抗者,很快也在懸殊的人數差距之下,不得不棄兵投降。
雄踞一方、威鎮東海的黑道魁首天羅香,便於星垂四野的夜幕下寂然淪陷,莫說血流成河玉石俱焚,就連掀倒的燈苗燭焰都沒燒起一盞,說是“束手就擒”似乎並不為過。
郁小娥非常瞭解林采茵──雖說唯一不解處便教她重重摔了一跤──當耿蘇逃入禁道、鬼先生喚出埋伏兵馬,她便知大勢已去,眼下重要的是先活下來,才能說得上“以後”鬼先生似無殺己之意,只恐耳畔有賤人撓風。
郁小娥盱衡形勢,完美演繹出令林采茵滿心舒暢的順服姿態──對林采茵下跪磕頭、甚至哀聲求饒,不過徒然令其生疑罷了,內四部與外四部的不合就像刻進了身子里,是胎裡帶的,心不甘、情不願,又不得不然的無聲俯首,毋寧才是此刻應有的表情。
郁小娥做來一點都不難。
她為自己沒在禁道里,甚至是在定字部分壇時一刀捅死林采茵,心底不知自罵了多少遍。
那樣的悔恨濃如煙膏,想拌還黏箸子,輕輕一攪便湧出撲鼻的惡臭,中人慾嘔……但這些林采茵不會懂,所以看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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