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並沒有震驚的餘裕。
紅兒落在對方手裡,是以鬼先生知道他絕不會逃,無論提出多麼荒謬的要求,耿照也只能陪他演完這一齣。
“典衛大人,你也聽見啦,要放你二人離開,何其傷眾人之心!” 鬼先生瞇眼道:“然而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話已出口,便無收回的道理。
我也不折辱你,讓你磕頭認錯,只要你同大夥陪個不是,罵慕容柔兩聲“混帳”給眾家弟兄解解氣,咱們便山水有相逢了。
你看怎麼樣?” (卑鄙! 耿照嘴唇微歙,正欲開口,驀地染紅霞嗚咽一聲,身子顫抖,不知被下了什麼隱密手段,正承受極大的痛苦。
他鐵青著臉緊閉雙唇,伊人才又垂頸不動,鬼先生竟連一句話也不讓他說。
周圍之人不明所以,只見耿照居然毫不領情,想起官府種種欺壓刁難,不禁激憤起來,交頭接耳成了開聲唾罵,幾百人鼓譟成一片,若非礙於主人之面,便要各持兵刃圍將上來,將這不識好歹的朝廷鷹犬剁成肉醬。
鬼先生雙手一立,止住洶湧群情,肅然道:“典衛大人自恃武功,是沒把我等放在眼裡了。
也罷!今日我便親手為大伙兒討還公道,你若能戰勝我,依舊任你等自去;若不能勝,便是天理昭昭,藉此明表!” “好!” 眾人歡呼起來,吼聲震動山谷:“天理昭昭,藉此明表!天理昭昭,藉此明表!” 耿照別無選擇,只得將蘇合薰放落,忽地點足俯首,猛然沖向鬼先生! “……卑鄙小人!” 金環谷眾人破口大罵,再憋不住草莽習性,不住朝場中丟擲樹枝石塊,一連串污言稷語未曾中絕。
耿照自忖並無一斗的本錢,先發制人,奔至鬼先生身前時一揚手,打出大蓬粉灰! 鬼先生本欲以逸待勞,見灰翳兜頭,想起那隻包袱的厲害,豈會笨得再中第二次招?身形微晃,側向滾了開來;這俄頃間的一個旋身,竟教他翻出兩丈開外,身法之快距離之長,堪稱“縮地”迅敏處直若鬼神。
場邊眾人眨眼間便見主人立於遠處,如鬼如魅,正想喝采,忽覺奇怪:一蓬草灰泥沙,犯得著躲這麼遠?施展這般絕頂輕功,未免小題大作。
耿照騙得他遠遠避開,瞬間加速疾沖,直撲黑蜘蛛手中的染紅霞! 擋在前頭的玄字部領路使荊陌身段豐潤,凹凸有致,顯非少艾,而是發育成熟的婦人。
耿照估不准她的武功造詣,不冒一絲風險,照面劈落,見荊陌不閃不避,揮掌逕格,連人帶掌繞著她肉呼呼的腴臂一纏一轉,兩人腰腹相貼、胸脅交錯,如同兩條鬆開的交股牛筋索,就這麼“颼!” 一聲分了開來,耿照直撲身後二姝,目標仍是她們手裡的染紅霞。
他這下所使,乍看是天羅香嫡傳的“懸網游牆”其實連身法都說不上,四肢乃至肩胸腰脊的纏轉運用,全自“白拂手”變化而來,精熟處雖遠遠不及“玉匠”刁研空,勝在創意大膽,便是刁研空親來也未必能防,遑論先入為主、一口咬定是“懸網游牆”的黑蜘蛛。
荊陌冷哼一聲,依舊不動,回掌掃去,本想以隔空勁帶得他身形一滯,接著五六著擒拿手段齊出,不容絲毫喘息,就連飛出的陀螺都能攫回,何況是人?沒想到耿照跑得不夠遠,這一掌“砰!” 結結實實打在背心大椎穴上。
荊陌猝然不備,還怕便打死了他,豈料勁力宛若泥牛入海,非但沒轟得他口吐鮮血,反倒借了一臂之力,耿照奔前的速度憑空提升一倍不止,快到那兩名黑衣女郎反應不及,連著攙扶的染紅霞一齊被他撞倒。
耿照皮粗肉厚,兼之早有準備,比她倆都起身得早,一指一個,點得兩人咕咚栽倒;正欲抱起倒卧地上的染紅霞,赫見禁道之中密密麻麻,站滿了與荊陌、蘇合薰同樣裝束的身影,環肥燕瘦各擅勝場,清一色都是黑紗裹面、手持長杖,未發出一絲聲響,簡直不似活物。
──黑蜘蛛! 蘇姑娘卧底以來鮮少見過,連姥姥都沒瞧過幾回的禁道一脈,居然站滿了整個甬道,漆黑之中難以盡數,但最起碼也有幾土人之譜,總之非是咬牙便能闖過去的程度。
況且荊陌的武功實非泛泛,掌力之沉,可比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這樣的對手只要當中再有一兩個,便是內功未失時的耿照也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耿照心有不甘,咬牙抬頭,忽聽荊陌的覆面黑紗輕輕顫動,似是開口說話,只是她許久未與人語,聲音咬字皆含混不清,難以悉聽,本能道:“什麼?” 再想去抱染紅霞,禁道里的黑影便聚攏而來;他鬆手起身,她們便不再逼近,連荊陌都讓了開來,不欲涉入他與鬼先生的決鬥。
禁道之外,意識到受騙了的鬼先生怒極反笑,拗了拗雙手指節,揚聲道:“典衛大人空有無敵之名,卻使這般下三濫的手段,是瞧不起咱們江湖人么?” 金環谷眾人益發激憤,詬罵不絕於耳。
耿照死了心似的走出花隧,站立片刻,既不動手也不還口,不理會旁人粗言辱罵,鬼先生心想:“這小子弄什麼玄虛?” 以耿照的武功脾性,縱無必勝的把握,也不致玩心機花樣到這般田地,除非──山風撲面,驀地一陣甜香竄入鼻腔,鬼先生微一踉蹌,居然立足不穩,內息隱隱渙散,不由心驚:“……有人放毒!” 趕緊摒息運氣,冷不防耿照沖至身前,膝頂肘擊,照面便是一陣不要命的狠打! 原來黑蜘蛛的葯煙含有獨門配方,聚而不散,先前耿照匿於林間時觀察谷中迴風,一陣颳向山壁后不久,另一陣便由峰頂反颳谷中。
他等的就是這陣落山風,好將殘餘的葯煙吹向不知此事的鬼先生,乘機發動攻擊。
金環谷那廂,都見林采茵以葯煙放倒蘇合薰,紛紛鼓譟:“好卑鄙!” “兀那鷹犬,使得這般阻謀詭計!” 只林采茵一人暗暗心驚,忖道:“主人若知那葯煙是我投的……這該如何是好?” 場中耿照以拳腿施展“無雙快斬”一招緊似一招,一息之間絕無停頓,心知內息衰弱難以克敵,只能把握鬼先生吸入葯煙的一霎,以指節、膝肘等堅硬處攻他頭臉要害,如兩額、咽喉等,縱無內力,一旦被手肘擊實了,照樣能重創對手。
他明白鬼先生決計不會遵守約定,唯一的脫身之法便是將其制服,以要脅眾人讓道;以鬼先生的武功智計,此一盤算自是千難萬難,但人在佔盡上風之際,難免輕疏,果然鬼先生一時失察,沒想到落山風會將葯煙颳回頭,給攻了個措手不及。
耿照內力未復,全憑過人的勇力耐力閉氣施展,本不可久,眼見氣力已衰,忙照定額咽眼耳等柔軟處狂擊,打得鬼先生不住踉蹌,防禦漸失章法,忽一踏鬼先生的膝腿躍起,右拳中指指節突出,認準對方雙肘一開的瞬間狠命一勾,“啪!” 一聲貼肉勁響,骨節入肉近半寸,這是連腦殼都能敲開的程度──(得手了! 耿照幾乎脫力跪倒,全憑意志撐持,但見鬼先生左肘放落,赫見這致勝的一指竟打在他豎於睛畔的右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