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先生將染紅霞放落,活動活動肩臂,竟是在熱身,準備好好打上一架。
耿照面無表情,淡然道:“你記錯了罷?阿蘭山一別,似乎並沒有太久。
” 鬼先生停下動作,緩緩抬頭,瞬間他便明白少年的話中之意,似已開始在回想,究竟是怎生泄露的。
“耿典衛想做的,肯定是大買賣。
” 他以靴尖踢了踢染紅霞結實彈手的臀股,聲音裡帶著笑意。
“但我這可是行貨,典衛大人若無好價,就難辦了呀。
” 耿照解下背後的布囊,從中抽出一片金燦燦的金甲。
“這個值不值?” 鬼先生微瞇著眼,打量他背後的布囊,似想從輪廓、大小辨別真偽,耿照卻不給他沉澱思慮的時間,手一揚,那片脛甲劃過了低平的弧線,“鏗”的一聲落在鬼先生腳邊。
“典衛大人好氣魄!如此豪氣,看來是要做大買賣了呀。
” 耿照忽然一笑。
“你要應付的,並不是我。
” 迎著面具孔洞里那雙精光暴綻的銳眼,少年猛將布囊往火堆里砸落,被砸坍的篝火“轟”的一響,爆出大蓬的刺亮火星!“著緊著啊!要是慢了,連灰都沒得剩!” 第百五三折 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甲鬼先生一瞥便知絕非仿作,此間崇山峻岭,耿照忽從密林鑽出,豈能預先備下如此肖真的贗品?他背上所負,定是雪艷青的衣甲無疑。
見包袱往火里一摜,縱使甲材無懼火煉,難保鐫刻不會受損──那可是獨一無二、錄有虎帥絕學《玄囂八陣字》的孤本啊!鬼先生想也不想便撇下了染紅霞,點足掠前,飛也似的撲向篝火! 而耿照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以不遜鬼先生的速度向前沖,兩人抵肩交錯,鬼先生甚至不及回臂,或騰出手玩些暗箭傷人的把戲,直抵篝火之前,伸手欲抄;耿照則搶過染紅霞著地一滾,三步並兩步竄入花幔──“轟”的一聲巨響,火堆突然炸開,衝擊的力道之強,頓將鬼先生整個人逆向彈飛! 滾滾灰煙如浪,熱流炙得最外層的紫花垂幔焦萎蜷起,不住有冒著煙條火星的碎柴飛入懸花長隧。
本要衝出的郁小娥驚叫折回,抱頭閃躲,模樣土分狼狽;林采茵怔然跪坐,瞠目結舌,飛擊的火炮木碎卻都避開了她,居然毫髮無損,連鬢毛都未炙卷一綹。
蘇合薰搶出禁道,堪堪接住耿照,以及從他懷裡跌出的染紅霞,沒忘了追問:“……你把金甲怎麼了?” 耿照笑道:“多虧前頭林子里有大把腐土、乾松針,還有你們不吃的黃豆渣,混合起來遇火即炸,居家須得謹慎,以免釀災。
” 定字部日常余棄,多由僕婦挑出,於林間覓地堆置;天羅香這土幾年來頗有積攢,門人浪費成性,竟連豆渣也不吃。
耿照見左近壘著幾畚箕的豆渣,靈機一動,就地將金甲匆匆掩埋,只留脛甲做餌,在包袱里裝滿了廢料柴枝。
當然,光靠豆渣與腐植沃土混合,並不能有如許威力,須以尿液混合,方能成事。
考慮到女子好潔,這點就不打算告訴蘇合薰了。
鑄煉房中兩大活,淬火、敷土,玩的是各式各樣的混合材料。
尿液、唾液乃至血液,千年前的大匠便已試過,毫不稀奇,直到此際,打鐵師傅們仍不停嘗試各種敷裹劍胎、淬火成利的新配方。
“什麼混什麼會炸開來”的清單,可說是耿照最初開始學習識字背誦的小人兒書,以免不小心丟了性命。
合是鬼先生倒楣,幾種常見的材料竟垂手可得,再加上一管從野郊鋪里要來的燈油,教他吃了個熱火朝天的炙面虧。
郁小娥見得二人攀談,心頭倏凜:“原來她們早有勾結!” 溶螅散一事不言自明,若非鬼先生上門攪局,只怕谷外交甲換人之時,自己便現吃一塹,不由一背汗浹,眸光倏冷,礙於“典衛大人”武功高強,威脅絕不在鬼先生之下,未敢造次而已。
耿照輕搭染紅霞脈門,只覺脈象微紊,卻非重傷之兆,略略安心;人未放下,“潑喇!” 一聲繁花飛散,背後勁風又至──來人逸著滿身煙焦,厲笑:“典衛大人,你這手帥得很哪!” 卻不是鬼先生是誰? 耿照沒想靠一包腐土便炸死了他,不料來得如此飛快,未及放落玉人,掌風已然襲體。
正欲硬接,驀地一人搶上,拳刺如風、宛若劍點,全然不理掌勢,藕臂一切一轉,以奇詭的角度穿透對手臂圍,正中鬼先生面門! “……蘇姑娘!” 耿照回頭目睹,喜動顏色。
“進去!” 蘇合薰蹙起柳眉,口吻依舊帶著不耐,毫無得手之欣喜。
耿照如夢初醒,抱起染紅霞拔腿就跑,一溜煙竄進禁道,未敢深入,焦急地倚壁探頸,關注洞外戰局。
適才爆炸時,鬼先生的糊紙面具首當其衝,被彈出的碎柴火苗直擊,本該化為灰燼。
然而臨危潛能激發,護體真氣自生反應,一陣嗶剝細響,脆弱的紙面爬滿冰霜,火星遇之即滅,全成了灰白炭粒;直到蘇合薰正面一拳,面具才應聲碎裂,散落一地冰華。
鬼先生吃痛捂臉,驚覺面上空空,“啪!” 靴底陷地,硬生生頓住身形,回臂掩臉,另一手俐落地撕下了短褐衣擺,伸入臂間夾纏圈轉,勉強遮住了半張面孔,只露出細眉如畫,還有一雙堪稱“明媚”的澄澈眼眸。
蘇合薰微怔:“是……女人?” 想起他姦淫林采茵的情景,心底一絲困惑隨之冰消,卻已誤了抽身良機,驀見鬼先生形影微動,那秀氣姣美的額頭鼻樑倏地迫近眼前! 這不是能夠周旋的敵手──蘇合薰總結前度交手的心得,奮力疾退,無奈鬼先生的身法內力勝她豈止一籌,不容她輕易脫逃,揮掌拍落,蘇合薰握拳並肘,勉強一格,被轟得倒飛出去,落地連滾幾匝,一口鮮血濺滿雪靨黃沙,還未起身,鬼先生已至身前! 蘇合薰單膝撐起,一抹烏影忽自腰后戟出,絕難想像的角度與速度,赫然是她先前掉落的長杖。
她情急下拾起出手,竟與翻滾起身的動作連成一氣,全無停頓,彷彿這奇詭的招數乃精心安排,中掌、跌落、拾杖,全是為了這一刺。
耿照只覺此招甚熟,才想起盈幼玉使過,相較之下,蘇合薰對兵器運使不及她精熟,但那股毫無猶豫的決絕卻壓勝優柔寡斷的盈幼玉,兩相對照,高下立判。
這一刺所蘊“敗中求勝”的決心超越形、力之限,如流水行雲,間不容一發,連鬼先生這等高手亦不能攖,猛地側身一頓,無奈前沖之勢過猛,著地的膝蓋與腳跟不改其向,一路前滑,在地上犁出了兩道淺軌,卻無停住的跡象。
眼看將撞上杖劍,驀地扭腰拱背,以背負的狹長布囊接敵,“鏗”的一聲激越清響,杖尖撞上布囊,竟未洞穿,而是連著杖內的蛇骨劍斷成數截,巨大的反激之力才傳到蘇合薰手裡殘剩的半截,震得她虎口迸裂,凌空摔入禁道,口噴鮮血,黑紗鬆脫,露出一張蒼白俏麗的瓜子臉。
“……蘇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