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749節

胡彥之解下長囊打開,露出其中的藏鋒刀與昆吾劍。
“喏,給你的。
” “……為什麼?”符赤錦蹙起眉頭,微露一絲不解。
“這是耿照的東西,理當由他的家眷收持。
”胡彥之別過頭去,一派輕鬆地聳了聳肩。
“我不是專程來送遺物給你的,收著這刀,是讓你回頭交還給他。
慕容柔掘地數尺,只差沒把阿蘭山弄穿了褲襠,莫說屍骨,連肉王都沒找著一條,說明了耿照不但還活跳跳,而且沒缺了手腳。
誰都可以不信,唯獨你我不行;你給我往死里信著,等他回來,替我把刀還給他。
這是頭一件。
” 符赤錦沒答話。
水流與風聲吞沒了她細細的抽噎,而胡彥之只是枕著沒受傷的那條右臂望向遠方,將一方天地俱都留給了她。
“那第二件呢?” 好半晌她才又開口,語聲里除了一絲濃滯,聽來已與平日無異。
胡彥之轉過頭來,定定望著她,神情嚴肅。
“方才襲擊你的“分飛七落燕”,是城外金環谷“羨舟停”所派。
金環谷不過是掩護而已,“羨舟停”的翠土九娘表面上是風月場銷金窟的老母雞,實為狐異門暗樁。
她們的目的,怕是要將黑手伸入七玄,混七脈於一元,成就前人所不及的大志業——我王!這種話講出口來他們怎麼不會想先去死一死?光唸一遍我都想給自己燒紙了,呸呸呸!”探出船舷一陣吐唾,又掬了把水漱口。
符赤錦聞言倏凜,本欲介面,啟朱唇之際又將話吞回腹里,靜靜打量了眼前的虯髯男子片刻,才道:“你和狐異門,究竟是什麼關係?” 胡彥之懶憊一笑。
“你是聰明人,我知道你一定會問。
我無意欺騙你,卻也不想回答,你只能選擇信或不信。
信了,也才有合作的可能。
” 符赤錦撫著膝上光潤的烏檀長鞘,濃睫輕瞬,雲波流沔,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狡黠神情。
“拿這個來堵我的嘴么?” “那就要看你怎麼想了。
”胡彥之淡然笑道。
“莫忘了,要我信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 出乎意料的,符赤錦並未考慮太久。
“胡大爺想怎麼合作?” “七玄大會。
”胡彥之以拇指刮著刺戟戟的方硬下巴,枕臂怡然道:生要演一檯子“四方勸進”的大戲,七玄大會便是他龍袍加身的絕妙戲台。
屆時他安插的暗樁自是跪得一地龜孫也似,山呼“萬歲”不說,指不定哭著求他萬勿推辭啊,蒼生為念啊,什麼肉麻揀什麼說,可游屍門吃這一套么? “莫說一半,要有幾個不肯跟著演的,豈不顯得這夥人二百五至極?人家再怎麼不要臉,真丟不起這個人。
” 符赤錦水晶心竅,立時明白其中的道理。
在七玄大會之前,金環谷將持續對游屍門之流的遊離派門採取行動,直到她們臣服為止。
問題是:金環谷……或說狐異門的心到底有多大?實力強如天羅香,派系多如五帝窟,武功高如南冥惡佛、狼首聶冥途等,都不是能任人宰割、輕易驅使的,便要個個擊破,距大會召開尚不及旬,難道竟能都收服了? “故游屍門絕對是金環谷的首要目標,不達目的絕不放棄。
” “……因為我們最弱小?” “沒有不敬的意思。
”胡彥之雙手微舉。
“就事論事而已。
” “我只有一事不明。
”符赤錦倒也不生氣。
“本門落腳處土分隱密,外人無可乘之機。
至於我,目標是顯著了些,經常出入驛館公門,又有朱雀航宅邸,可我每回外門,絕不走同一條路,連今兒上朝鑫門橋市都是臨時起意,金環穀人馬怎能預先埋伏?” 胡彥之笑了。
“符姑娘懂術數否?” “是指術法方伎么?”符赤錦嫣然一笑。
“外人總以為游屍門精通左道,其實是天大的誤會。
至少奴奴的三位師傅都不是以術法成名,或有涉獵也說不定,我是決計不會的了。
” 胡彥之搖頭。
“我指的非是奇門陣法,而是算學。
如百雞百錢、雞兔同籠、借馬分馬等,以算籌計數推算,演出各種數目難題之解。
符姑娘聽過么?” 符赤錦抿嘴笑道:“只會心算罷?市易買賣,日常需用,其餘奴奴見識淺薄,不曾聽聞。
怎麼你們那兒的算學,專門處置禽鳥動物的問題?” 胡彥之不覺哂然。
“那只是題目,不是真拿來數雞算馬。
算學乃奇門術法之根本,卻又不同於術數;狐異門的武功,與算學大有王系,其中一支名喚秘閣的,專門鑽研各種高深學問,尤精數算之學。
”從懷裡摸出一本薄冊,翻到其中一頁:平望拜當代算學大家、司天監曹勿平曹大人為師,讀過幾年算經,這段經歷算是我平生至慘,不堪回首。
你猜是誰送我去的?是教我驗屍審案、追捕要犯的另一位師父,“捕聖”仇不壞。
“仇老兒說了,捕快抓壞人,不是擒拿高、輕功妙便頂用,很多時候你得蹲點埋伏,還得追蹤、猜測犯人的形跡。
瞎猜一通,那就是賭運氣;想要更靠譜些,算學能幫上一點忙。
” 符赤錦接過薄冊,見上頭密密麻麻,何日何時、途經何處,往向何方、費時幾何……竟是關於她日常行蹤的詳細記錄。
“我跟蹤你,可不是光伏屋脊便罷。
從這些記錄中理出數字,便能推出你慣行的路線、前往的目的地等,雖非萬試萬靈,總比賭骰子強些。
附帶一提:賭骰子也能靠算學預測,我那時在京城贏了不少。
”胡彥之斂起貪婪的懷緬之色,一本正經道:烏衣學士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於算學一道的造詣勝我百倍,縱無本大爺的縮地法追蹤術,拿這冊子的一半去運籌推算,也能約略推出你隱匿行蹤的思路習性,就算有土條可能的地點路線,那也不過就是安排土組人馬而已。
金環谷手下眾多,玩得起這一碼。
” 符赤錦知他言語浮誇,雖未必見疑,倒也沒有全信,微笑道:“胡大爺恰恰趕上相救奴奴,莫非也是用算籌排出來的?” 胡彥之笑道:“這麼厲害我就改行當相師啦。
依我粗略的估計,符姑娘今日有金瓜井、甜水巷、老梅張家與朝鑫橋市等幾個可能的去處,我早上辦完事恰離朝鑫門近些,順道一繞,正巧碰上。
”翻到注寫的最後一頁,果然以炭枝潦草地寫著金瓜甜水等四條地名。
符赤錦笑容凝於粉面。
她一早出門本想繞道金瓜井——那裡與棗花小院可說是風馬牛不相及,一個多月來她已習慣這樣的迂迴轉進,以保三位師傅周全。
胡彥之就算精通剪綹,能偷偷把朝鑫橋市寫在空白頁上,也決計猜不到她今晨踏出朱雀航大宅的門口時,心上一閃而過、旋又拋諸腦後的念頭。
“所幸……”她勉強一笑,像說給自己聽。
“本門據點甚是隱密——” “城北北津航以南,介於舊老槐里與銅駝陌之間。
此範圍雖大,足有數千戶人家,畢竟不是漫無目的。
”胡彥之有些歉赧,彷彿不想戳破她美好的想像,只是不得不然。
一股涼意從符赤錦的腳心竄上腦門。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