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庭殊高興不過一霎,眼見己方連遭反制,頓生不耐,懶與林、夏二姝纏夾,排眾而出,慢條斯理道:“就算真有這麼一條,你……”“是有這一條。
”盈幼玉不顧她蹙眉乜眼,冷道:“那又如何?難不成你要說這些都是門主讓你做的?證據在哪?” 眾所周知,門主雪艷青是武痴,對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卻不曾管過門裡大小事,天羅香繫於姥姥一身,這也是何以蓮覺寺戰後姥姥突然隱居,再未出現於眾人面前,冷鑪谷便亂作一團、郁小娥之流得以藉機弄權的緣故。
郁小娥自己當然清楚,無論門主或姥姥,誰都沒給過她這樣的許可權;經蘇合薰一提點,立時抓住了關竅,怡然笑道:“門主交代我的時候,你們都在場的,裝什麼蒜哪。
”轉頭揚聲道:“方先生,你同我這幾位疑心病重的好姊妹說一說,你入谷為的是什麼?” 方兆熊雙眼蒙起,自出禁道便取下塞耳的布條,聽力完好無缺,淡然道:“我來下戰帖。
門主說過,方某雖是她手下敗將,任何時候想一雪前恥,她絕不避戰。
今日請聖使帶我入谷,正為挑戰而來。
” 他當夜一敗大徹大悟,立誓打敗雪艷青,親手討回武者的尊嚴。
其後費盡千辛萬苦,循天羅香越浦分舵投帖搦戰,兩度約斗,結果仍是一敗塗地。
雪艷青感於他對武道的執著,許他結廬谷外,讓定字部就近照管,凡他有意再戰,無論晨昏晝夜,皆不可推拒,必得速速來報,約定戰期──這話在方兆熊三度落敗時,在場諸人俱都聽見了的。
盈幼玉、夏星陳等當時以代織羅使的身分隨侍門主左右,沒想到卻被郁小娥曲解,成了引方兆熊入谷的“口諭”。
“這都能算,王脆打開大門,讓他們自行出入不是更好!”夏星陳怒極反笑,睜圓了明亮的大眼睛,氣虎虎地瞪著郁小娥,沒打算輕易放過她。
“郁小娥,你莫以為姥姥不在,冷鑪谷便沒人作主啦。
你這般任意胡來,眼裡還有其他人么?” “姥姥不在?”郁小娥咯咯笑:說的?我以為姥姥一直都在天宮裡休養身子,就算幾天沒露臉,大伙兒還不是照著三規五典,老老實實過日子?夏星陳,你說出這等話來,莫不是別有用心?” 夏星陳簡直氣壞了,尖聲道:“你才別有用心!是誰帶外人──”“我帶方先生入谷的理由,你要是耳背沒聽清,一會兒我再給你說過。
但夏星陳你給我聽好了──”郁小娥猛然打斷,氣勢洶洶:底下光是大東川七堡八砦九聯盟就有幾千人,還沒算上定字部所屬的其他勢力。
我要開門引入外敵,不會挑你睡如死豬時為之,還等你侵門踏戶,聚眾前來滋事? “若真如此,以你夏代使的美貌,此刻已是任男人狎玩淫辱的肉娃娃,鎮日欲仙欲死的,怕沒閑功夫爛嚼舌根。
我還在這裡同你廢話,任你內四部將我定字部當自家庭院,高興時便來耀武揚威,正是我遵循教規,謹守門戶的結果!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如此欺人!” 夏星陳被她喝得目瞪口呆,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突然嗅出其中露骨的裹脅之意,不由背脊發寒,小退半步。
天羅香迅速擴張,收羅東海遊離的綠林勢力為羽翼,也不過是近土年的事。
內四部只揀看得上眼的如駱天龍之流,勉強周旋,大部分的聯繫工作還是落在外四部頭上,此際終於顯現出實力上的巨大落差。
如掌管定字部還不到一個月的郁小娥,親身接觸籠絡之下,能任意調動的谷外人馬已達數千之譜。
若無聲無息放人入谷,趁夜掩殺,休說弭平內四部,便教半琴天宮一夕易主也非絕無可能之事。
郁小娥說她沒做的每一件事,背後的真正含意是“我能做”,甚且是“我隨時都能這麼做”──大東川各寨駐紮於密道出口附近,正是宣示實力、蠢蠢欲動的徵兆。
夏星陳突然發覺:並非是內四部包圍了郁小娥,而是她們自蹈險地,才帶上這麼點人,未做好戰鬥廝殺的準備,就這麼輕而易舉踏上他人的地盤,隨時可能有上千名武裝暴徒從禁道殺出,發動一場密謀已久的喋血奪權……思慮至此,不由打了個寒噤。
“郁小娥,算你說得有理。
”介面的居然是孟庭殊。
夏星陳轉頭,見她神態雖與前度無異,面色卻略顯蒼白,顯也想到了一處。
“但門主尚未出關,連我等都見不上一面,這姓方的既無要事,儘快送他出谷罷。
改日門主要見,自會派人召他,用不著你多事。
”雲袖輕拂,終於吐出夏星陳最想要聽的那句話:我們走!” 內四部諸女不管知與不知,紛紛簇擁著自家教使,撤出定字部內院。
只一人倚劍不動,襟袂飄飄,逆光看來,宛若一尊瑿珀雕成的天女像,正是章字部代織羅使盈幼玉。
“幼玉──”夏星陳雖惱她當眾令自己難堪,擔心終究蓋過了不忿,忍不住出聲。
孟庭殊拉了她一把,淡然道:“她武藝超群,輪得到你來操心?別到時候她一縱身消失不見,反倒留下了旁人。
”夏星陳省覺,舉目四望,早不見了林采茵蹤影,暗罵“林姐”機靈,再無猶疑加緊腳步,連那擔架上的紅衫女郎都未及帶走,率眾逕出院門。
盈幼玉的武功在天羅香年輕一輩當中無有比肩者,定字部諸女不敢大意,仍是散成個大圈子,不松不緊地圍著。
郁小娥哼道:“都下去罷,她也不敢怎的。
你們在這兒給她硬充人場,莫害盈教使心頭太歡,得意個半死。
”眾人這才散去。
郁小娥也不避忌,媚眼一拋,對方兆熊膩聲道:“少時我親自送方先生出谷,先生稍等片刻。
”不顧屬下面露驚恐,命人將他領至內院。
盈幼玉知她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冷冷皺眉,終未多置一詞。
偌大的白玉階台上,又只剩下了默然相對的兩人。
“你要再同我練那套“姥姥在哪”的廢話,就少陪啦。
”郁小娥滿不在乎地說。
“你們懷疑外四部挾持了姥姥,我們懷疑內四部把人藏了起來,你說沒有我不信,我說沒有你也不答應。
只有夏星陳那蠢女人,才老把這種沒譜的笨問題掛嘴上──”忽然噗哧一聲,掩口道:你也別信她,笨成這樣,說不定是裝的。
實話說,我不只疑心你們,慧、觀、止三部的我同樣信不過。
你要真信了夏星陳,可比她蠢上一百倍不止。
”盈幼玉不理她的譏諷,冷冷道:“你方才使的指爪功夫,是從哪學來的?老實說!” “不錯呀,好的開始。
看來你比夏星陳聰明多啦。
”郁小娥聳聳肩,懶憊一笑。
“不如咱們交換罷?我拿這個問題的答案,同你換一個有答案的問題。
你方才用的劍法……” 盈幼玉忽露不耐。
“我說過了!是姥姥教──” “……叫什麼名目?”郁小娥不慍不火,淡道:“姥姥教的,大伙兒都知道啦,用不著一說再說。
我只好奇,這劍法能不能在本門三規五典中見得,還是姥姥她違反教規,私傳了門外學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