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650節

染紅霞潛進水底的動作比他還要熟練,耿照略微放心,不敢走遠,覓潭邊王燥處圈石為灶,堆滿柴草,以兩截被烈日晒透的王樹枝摩擦生熱,往王草堆里吹著火星,不多時便升起了篝火。
“潑喇”一響,一尾扭動的肥美鱗魚被拱出水面,“啪!”落於岸邊濕地,片刻又一尾破水而出,摔得更近,大片水花幾乎潑著火堆。
耿照以身體遮護,被濺得一頭一臉,卻見石邊趴著一尾雪頸削肩的光裸人魚,濕透的濃髮攏成一大把,遮在高聳的胸前,吃吃笑道:!賊眼溜溜,潑成一條好色的落水狗!” 耿照盯著那兩條掙扎彈動的銀鱗魚讚嘆不已,頓生無限感慨:“鎮北將軍的千金不但馬術、車術絕佳,連水性都忒好,北關軍果然是天下勁旅,從山邊打到水畔,怕是找不到對手。
” 染紅霞差點笑得沉入水底,頻頻舀水潑他。
“這同我爹沒關係。
你別忘了,我是在斷腸湖邊長大的,水月停軒的亭台樓閣便蓋在水上,本門弟子還不會使劍就會泅泳啦。
你以為只有男孩兒會入水撈魚,調皮搗蛋?” 耿照一想也是。
黃纓的水性便好得不得了,看來紅兒所言非虛,見她平日一板一眼慣了,實難想象她偷溜下水捉魚玩耍的模樣,笑道:“沒想到你也有調皮搗蛋的時候。
你師父只怕捨不得打你屁股。
” 染紅霞趴在石上,雙乳貼著岸石,滿擬遮住羞處,豈料她放鬆言笑,漂著輕輕打水,圓翹的雪股浮出水面,白桃般聳起兩團雪肉,隱見桃凹里一抹酥橘,股間飄茸纖細,煞是誘人。
耿照說到“打你屁股”時,暗自吞了口饞涎,苦苦彎腰,以免被她發現支起的褲襠。
“不,我從不調皮搗蛋的。
” 染紅霞對他的“賊眼”渾無所覺,一本正經道:“我專抓調皮搗蛋的師妹。
敢偷溜下水摸魚捉蟹的,沒一個游得過我;抓上岸來,自有專司責罰的嬤嬤打板子,偶爾遇到特別調皮的,師姊才發落我處置。
被我打過屁股,沒一個敢再作怪。
”言下不無得意。
耿照頭皮發麻,滿腹綺念化煙散去,乖乖折藺草系魚,自找潭邊僻處剖洗刮鱗,串上尖枝燒烤。
他從小幫忙姊姊耿縈操持家務,手藝不壞,雖無油鹽調料,這數日來的頭一頓肉食仍吃得染紅霞讚不絕口。
兩人休息片刻,引枝回到無生道場外的空地,架柴生火,靜待日落。
五阻大師的居室雜物不多,以大把草束清去積塵,掬水刷洗一番,便覺王凈舒適,比在池畔濕地過夜要強百倍。
唯石室中諸多陳紙,又無防火的燈罩,為防火星飄上手札堆,將珍貴的記錄付之一炬,不敢引火入室。
晚餐吃過烤魚,二人並肩坐在篝火前聊天。
染紅霞生性不喜逸樂,平時早晚排有日課,聊得片刻,盤膝吐納用功起來,也不怕耿照窺看,閉目練起水月正宗的內功心法。
耿照入屋抽了本手札,回篝火邊為她護法,一邊翻找有關天覆神功的記載。
不知過了多久,女郎吐氣收功,睜眼見他專註閱讀,也悄悄入屋拿了本札記,卻是從底層抽出來的。
依五阻大師習性,應是最早的幾本之一。
情侶花前月下,相依於荒谷,縱未剝去束縛合而為一,盡情享受那天地間至高至美的銷魂滋味,也該是並頭喁喁,細訴情意才對,兩人卻是並肩坐在篝火前讀書,各自入神。
若有目證,不免要咋舌搖頭,徒呼負負。
這畫面一點也說不上美。
只有當夜風驟起時,颳得四野獵獵、焰舌劈啪作響,兩人依然端坐不動,被火光映亮的面龐才與古老的石屋、廢棄的白玉台格外般配。
美貌驚人的女郎也好,平凡黝黑的少年也罷,不僅屬於彼此,也屬於被遺忘的山谷;在靜默肅立逾千年的峭壁遺址前,兩人絲毫不顯得渺小脆弱,與回谷之風同樣自得。
最後打破沉默的是染紅霞。
“怎麼了?”耿照聽她一聲輕呼,即從字裡行間抽離,警醒抬頭。
染紅霞卻未應口,雙手捧著陳舊的線裝簿冊,視線上下瞬移,片刻才道:“你記不記得在跋里看過的,何謂谷中“三奇”?” “是輔佐龍皇淵甲的病三槐么?”耿照幼時多聽評書,尤好英雄豪傑,對於開創盛世的賢王淵甲大有好感,頭一個便想起他來。
“不,是另一個說法。
”染紅霞輕搖螓首,火光映出一臉凝肅。
據《祖洲僊記》所載,“玉宇巍峨”、“洞中藏月”、“牙骨盈坑”為三奇谷的三大奇景,因而得名。
但石屋環繞的那幾座白玉台規模雖大,卻難與天佛饋贈玄鱗的接天宮城聯想在一塊;白骨陷坑雖遭封閉,其中若藏有玄鱗化龍的巨大骨骸,砌建石邸、拓走竹書的那些人,豈能不公諸於世? --“龍”實存於世的消息一經披露,數百年間東洲大地怕已發生天翻地覆的巨變,怎由得秘境三奇谷被世人遺忘,埋沒於絕嶺間? “你信不信五阻大師?”染紅霞瞇起美眸,一瞬間竟有些迷濛之感,令人捉摸不透。
這樣的神情由明棧雪、橫疏影乃至寶寶錦兒做來,半點兒也不奇怪,在她臉上出現,卻有著難以言喻的異樣與神秘。
“我信。
”耿照並未猶豫太久。
五阻大師重然諾、講義氣,皈依后心懷蒼生,絕筆詩豪氣不減,雖前半生殺孽太重,說不上什麼好人,至少心懷朗朗,決計不會是詭詐虛偽的騙子。
況且以大師的眼界,要騙過他也不是容易之事,若說受人蒙蔽,可能性委實不高。
“我也信。
這樣更令人想不通啦。
”染紅霞倒抽一口涼氣,握緊手中陳冊,低聲道:“大師說三奇皆真,他親眼見過其中一樣,畢生受惠。
而我們始終猜不到是誰的那位親口告訴五阻大師:他見過另外兩樣。
就在這個地方。
” ◇ ◇ ◇,月粼粼。
“古木鳶”放落舷窗遮簾,小心不被碼頭上的細作瞧見。
蓮覺寺的大亂暫告一段落,至今已是第四天。
倘若能夠,他猜慕容柔恨不得把與會的數千人通通關押起來,一個也不放過-- 他相信慕容柔並不真的喜歡刑獄。
當年慕容審訊時幾乎不用刑具,旁人將“讀心術”傳得神而明之,在老人看來不過是玩弄人心的把戲。
慕容柔不信任的,是人在激昂時所吐出的話語,無論是因為痛苦、恐懼,抑或是拋頭灑血的義慨之類。
慕容相信操弄流民之人,便隱藏在現場數千人中。
不得不放這些嚇壞了的權貴仕紳離去,則是幕後黑手對鎮東將軍最輕蔑放肆的嘲弄。
對“古木鳶”也是。
鎮北將軍的獨生愛女與鎮東將軍府的代表雙雙葬身於蓮台下,暫時解除了慕容柔吞敗的窘迫,卻埋下更大的危機。
慕容柔命谷城駐軍連夜開挖,昨天終於在石礫堆里發現二人的兵刃,卻未尋獲屍體,挖掘的行動仍舊持續進行中。
越浦四處布滿將軍的耳目,鎮東將軍既不能把人留置不放,便派出數目驚人的細作,一點蛛絲馬跡也不肯放過。
而遲鳳鈞被刺客所傷,於驛館休養--這當然是幌子。
蓮台是遲鳳鈞徵收監造,突然倒塌,交代須得著落在他身上。
“古木鳶”毫不懷疑是慕容柔軟禁了撫司大人,就算問不出口供,起碼別讓他人從遲鳳鈞身上拷掠出什麼來。
這點慕容柔經驗豐富,行動快極,遲鳳鈞連奏摺都來不及寫,人就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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