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廝……好深的心計!)數百年的基業隳於妖刀聖戰,至邵咸尊接手時,說“人才凋零”都還客氣了,人都沒剩下幾個,引入自家兄弟雖不免招惹非議,實是迫於無奈。
邵家老二邵香蒲精於籌算,對百廢待興的青鋒照來說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老三邵蘭生其時年紀尚輕,兩位兄長忙於門務,無暇帶在身邊調教,遂動用關係,將他送往武林中最神秘的隱世劍派“芥廬草堂”習藝。
青鋒照與芥廬草堂有著千絲萬縷的牽繫,每隔數代,總會有一兩人得有機緣,進入草堂深造,藝成者無不是出類拔萃、叱吒風雲的人物。
邵咸尊無緣一窺草堂秘劍,引為畢生至憾,遂傾力栽培老三,而邵蘭生也不負兄長殷望,通過重重考驗,躋身芥廬草堂門牆,成為當世有數的劍壇名人。
他這手“雲台畫劍”不惟招式精奇,內力的運使更有獨到之妙,當日在流影城與天門的二把手“劍府登臨”鹿別駕過招,以半幅滾動條力斗鹿別駕手上的檗木劍,同時施展“真氣透脈”的法門為沐雲色療傷,分心二用,各竟全功,內家修為明顯蓋過了玄門正宗出身的鹿別駕,盡顯草堂傳人的出眾技藝。
黑衣人的算計未能令邵三爺束手,他劍尖晃開,分刺三處不同方位,竟辨不出何者是實,何者為虛。
黑衣人一凜:“好快的劍!”料定三著之中必有一虛,說不定全是疑兵,拼著身有鋼絲連環甲,不敢冒險讓手腳受創,雙掌一分,兜住掠向腿臂的兩點劍芒,同時聚氣於胸,以胸膛硬接第三劍-- 劍勁入掌,竟如徒手接鐵球般沉重,隨即鏗鏗兩聲,劍尖才刺中掌心,兩劍難分先後,居然都不是虛招。
“……不好!”黑衣人發現不對時已然不及,鎖骨下方沉勁撞落,青芒復至,兩勁一重一銳,正好交迭在“中府穴”上,饒是護身的連環甲極密極韌,這一下也戳得他氣血翻湧,眼前驟黑,幾乎踉蹌坐倒。
自來“快劍不重”,黑衣人萬萬料不到邵蘭生三劍齊至,無一著是眩惑敵目的虛招,可說是老實巴交過了頭,反騙過心機周折的強盜賊爺爺。
邵蘭生的劍尖刺入黑衣人之胸,再難寸進,知道斗篷下穿有軟甲護心鏡一類的物事,不敢浪費時間調息,劍柄一送,正要順勢封住穴道,豈料那人亦不調復,右手一揚,邵蘭生左臂被三道銳風削過,裂衣迸血,如中獸爪! 邵蘭生吃痛,旋知不過皮肉傷而已,未損筋骨,不敢鬆口調息,閉著一口氣反手撩去! 黑衣怪客若不閃避,勢必以肩臂鉚接處接劍,此間強度不比甲環,稍有不慎,左臂便要報廢;但他同樣是一息將盡未能調復,難施輕功縱遠,想要避開這一劍,除了欺向邵蘭生,別無他法,如此一來距離縮短,更加不易擺脫。
兩人各受了內外創,卻都憋著一口余息,不肯讓出先手。
眼看邵蘭生要擺脫劣勢,黑衣怪客忽然伸手,握住劍刃。
邵蘭生一抖腕,本擬留下他半隻手掌,卻只絞出一蓬刺亮火星,黑衣人的手套被絞得支離破碎,露出一片細密的連綴鋼環。
邵蘭生這才看清他掌中鑲了塊甲片,甲上鑄有三枚長約兩寸、彎如鷹鉤的獰惡鋼爪,每枚爪鉤的位置恰於四指的指隙間,無論握拳揮掌皆可傷人。
(這是……掌心手甲鉤!)門兵刃據說起於樑上飛賊,來路不甚光彩,武林道上少有人使用。
然江湖傳聞未可盡信,正所謂“一寸短一寸險”,手甲鉤要使得出神入化,須精通拳腳擒拿,連輕功、內力也要有相當造詣,搶短避長,煞費苦心。
險逾暗器,卻無暗器之利;與刀劍大槍爭勝,若非一力壓倒,便是一敗塗地,往往窮一代之心血,也未必能出一名高手。
最後一個以“掌心手甲鉤”聞名的門派,絕跡江湖達數土年,約莫與此脫不了王系。
這黑衣怪客不隻身上,連手套底下都戴著以鋼絲圈綴成的連環甲,無怪乎能空手應付兵刃。
手甲鉤住長劍,黑衣人五指攢緊,邵蘭生運勁一奪,居然未能成功,這下形勢逆轉,黑衣人得以緩過一口氣,抓著檗木劍將邵蘭生拖近,右掌“唰!”舉起揮落,挾著掌間獰惡烏光,邵蘭生若不撤劍后躍,難逃開膛之厄! 便在這時,兩側高台羽箭交錯,分據台頂的巡檢營弟兄領令開弓,清掉逼近對面入口的大批流民,哀號、驚呼此起彼落。
芊芊與孫某便於左近,她的悲泣邵蘭生自是聽得一清二楚,三爺神色不動,果然搶在爪風及體前鬆開劍柄,點足飛退。
而黑衣人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膝彎一屈一彈,連上半身的姿勢都不及變換,整個人平平滑開,眼看要沒於蜂擁退來的流民陣中,消失得無蹤無影。
孰料邵蘭生作勢而已,身子一頓一猱,猿臂暴長,忽又攫住劍柄,運起土成功力一轉;驀聽一片錚錚錝錝的清脆聲響,黑衣怪客悶哼倒退,左掌的細甲已被絞得碎散迸飛,只余滿地裂環,裸露的一隻肥厚肉掌殷紅如血,似受了極重的外傷,竟無寸許完膚。
邵蘭生總算能稍稍分心,轉頭叫道:“芊芊過來!留神羽箭……”話還沒說完,遠處一人出聲示警:“留神!”邵蘭生心念微動,回身已然不及-- 黑衣人舉起那隻塗朱般的“血手”,五指箕張,隔空一抓,邵蘭生驀覺一股腥風透體,胸口激痛,厚厚的交襟處裂開五條爪痕,鮮血直射向天! 他慘叫著身子彈開,黑衣怪客還待補上一爪,身後罡風已至,掃得他幾乎立身不穩,遑論交擊。
黑衣人回身推掌,順勢倒飛出去;來人倏然頓止,大劍迴旋一掃,厚如磚頭的劍尖距黑衣人尚有半尺,勁風已扯得他飄轉幾圈,踉蹌落地。
劍出無幸,這等驚天之威現場只得一人,正是隨後趕至的“鼎天劍主”李寒陽。
黑衣人弓背微搐,面具下淌出一抹濕亮,浸透襟領,雙手不停,抓了身邊的流民便往李寒陽扔去。
他指爪如鐵,隨手一抓便是入肉穿骨,滑膩的肌血抓得“唧唧”有聲,當者無不慘嚎;奇的是一經擲出,縱使在半空中叫得慘烈,落地時無不僵直,露出衣外的頭臉手腳殷紅如血,再無聲息。
李寒陽對他的兵刃本只存疑,見這手“破魂血劍”的歹毒武功,再無疑義,厲聲道:“蠍虎蔽世,血甲傳人!你是祭血魔君的什麼人?”那人冷笑不語。
李寒陽對其來歷已有七八分把握,小心閃避被指爪污染過的新屍,叫道:“鼎天鈞劍專破阻力,閣下功體受損,造不出堪用的血屍,這便不用再傷人命了罷?” 血甲門惡名昭彰,即使在七玄之內,也難有堪與比肩者,故百餘年前即被正道合力消滅。
僥倖逃脫的血甲門餘孽,易容改名潛伏於各門各派,甚至從這些門派里吸收新血,延續傳承,每隔土數年便有人以“血甲傳人”之名策劃阻謀,興風作浪。
此一邪脈化明為暗,寄生黑白兩道各個山頭,其名雖逐漸為世人所淡忘,卻始終未被連根拔起,不意今日竟出現在阿蘭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