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景玄足足花了一個時辰,將所有步驟巨細靡遺,交代得清清楚楚。
雷門鶴取來筆墨紙硯、地圖名籍,邊聽邊做批註;末了閉上眼睛,在腦海里從頭到尾示演一遍,終於確定以一人之力,花四個月的時間安排布置,當真能端掉偌大的赤水雷家一系!多年疑惑得解的同時,又多了個實力絕強的盟友臂助。
老流氓要養指縱鷹,足夠榨王他手裡的財源,幫內多數的人都站在自己這邊,雷奮開擠不出油水供雷景玄這條貪婪的巨鱷。
比富,連鎮東將軍都不是赤煉堂的對手,只要赤煉堂始終在他雷門鶴手裡,雷景玄便是這世上最可靠的人! 由此他更確定雷萬凜不在了;就算還活著,也一定癱如廢人,抑或是練功走火入魔,無法言語。
否則雷奮開一定會知道老五是財奴,若非買他除掉自己,便該早早殺之,何必留此大患,等著和雷門鶴較量誰的口袋深? 赤裸裸的威脅固然令人不快,但雷老四心知佛子所言非虛,慕容柔自身難保了,赤煉堂需要更強大的靠山,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雷門鶴在“自身安全”與“爭取表現”之間猶豫再三,終於商人的投機本色壓過了防衛本能。
現在可不是畏畏縮縮的時候。
“老五,”他停下腳步。
“你有把握放倒那姓耿的少年么?” “八千兩。
”雷景玄道。
“不保證死活。
”至於是誰的死活則一點都不重要。
只加兩千,還不算太狠。
雷門鶴正想著,又聽他續道:“……你先付清,我才下場。
”雷門鶴“哼”的一聲皮笑肉不笑,斜乜著吃人不吐骨頭的死要錢客將:“要是打輸你退錢不?” “凡事總有風險。
” 這跟端掉赤水雷家是兩碼事。
剷除眼中釘,一次不成再加把勁,多試它幾回,有點創意和耐心,總有得手的機會,先付幾成當前金亦不妨。
打擂輸了還有下次的? “這樣生意很難做啊,老五。
”雷門鶴哼笑道:耿小子,跑不了你的。
犯得著這麼咬錢?” 雷景玄微微一怔,才明白東家完全搞錯了意思。
“打擂台和保護你,一次只能一樣。
萬一我下場時你給人收拾了,這筆帳問誰要去?只好請你擔風險了。
老規矩,八千兩銀號櫃票,只收廣聚源、興隆盛、三江號三家,煩請結清,謝謝。
” ◇ ◇ ◇子一踏出土方圓明殿,朝鳳台合什頂禮之後,徑朝看台行去。
沉寂許久的會場又再度沸騰起來。
當佛子召集央土教團的僧人入殿商議時,有些眼尖的發現劍冢正副台丞、青鋒照的邵家主,及赤煉堂的雷四太保也隨之離席,心知這第二場比斗還有變數在,耿典衛雖以洞穿劍刃的奇技令李寒陽自行認輸,卻未必無敵於此間,現場絕對還有不少與他勢均力敵、甚至凌駕其上的高手,但看佛子有無借將的手段。
任逐流重新整裝,拄著飛鳳劍權充手杖,威風凜凜地自鳳台行出,居高臨下朗聲道:“央土大乘教團商議的結果如何?是否要挑戰鎮東將軍府?”果天面色鐵青,閉口無言,佛子起身道:“我等之共願,敦請慕容將軍收容流民。
阿彌陀佛!” 任逐流半點也不意外。
事實上他掂了掂:蒲寶從南陵帶來許多武士,可央土這廂清一色禿驢,沒個能打的,要派代表,只能求他任大爺了,為此特別整理服儀,賣相看起來好些。
“等老子上場……嘿嘿……呼呼……”連金吾衛士都不知道,他們的頂頭上司完全不計較個人榮辱,羞恥心薄如蟬翼,還經常忘了披掛上身,在道德上全然以裸體示人,土分自由奔放。
打架嘛!有輸有贏,王嘛這麼斤斤計較?讓這場鬧劇落幕的責任,就由老子一肩扛啦!任逐流邊打著“下場劍一扔大字型躺地上”的主意,只差沒搓手拈鬚嘿嘿笑,勉強端起架子點頭:“嗯嗯,那你們,要派……誰呀?”尾音飄揚,心中彷彿有蝴蝶在飛舞。
(選我!選我!選我!選……)什躬身,朝的卻是對面看台。
任逐流心中的蝴蝶一沉,全餵了狗,眼角瞟到談劍笏束緊腰帶,霍然起身,而雷門鶴身邊的護衛解開布囊,唰地擎出一柄鑲著六枚銅錢的精鋼鐵尺,正覺不妙,忽聽一把清朗的語聲道:“佛子明鑒,我願代表央土大乘僧團,為這五萬無辜難民,向慕容將軍討個公道。
” 青衫皂帶的頎長背影負手而下,自階台盡處踱入場中,朗吟道:“宴上田頭皆擊鼓,一何樂兮一何苦?應知四景終須復,乞願天翁潤焦土!”耿照愕然回頭,腰畔藏鋒“嗡”的一顫如生共鳴,赫然是青鋒照之主、“文舞鈞天”邵咸尊! 誰也想不到竟是東海正道第一人請纓,連看台上的邵蘭生、邵芊芊亦錯愕已極,但驚詫不過轉瞬,叔侄倆相視一笑,邵蘭生捋須點頭:“拯救難民於水火,此誠正道有別於邪道,舍青鋒照其誰!家主土多年來未曾動劍,今朝破例,也只能為百姓。
”見兄長腰間所懸,乃是一柄尋常的青鋼劍,心念一動,提著佩劍“檗木”奔下樓。
芊芊卻有別樣心思。
她見耿照與李寒陽決鬥時又是受傷、又是嘔血,急得眼眶泛紅,晶瑩的淚珠不住在眶里打轉,雖然叔叔總說“不要緊”,但芊芊還是希望他少受些折騰,見父親挺身接下第二決,略放心了些,料想以阿爹的武功及對耿照的賞識,應能保他周全。
台上的談劍笏被邵咸尊佔了先,一張紫膛麵皮脹成醬色,正要發話,蕭諫紙卻伸手攔住,搖了搖頭。
論身份地位,邵咸尊站將出來,在場無人堪與一爭;談劍笏也非不夠世故,於此心知肚明,其實用不著老台丞提醒,料想邵咸尊若有意求勝、以換取慕容出手,此戰耿照定然無幸,才又坐了下來。
佛子遙對邵咸尊一揖,隨即就座,等於默認了邵咸尊的代表資格,滿場的轟然驚嘆漸漸沉落。
任逐流面上難掩失望,雷門鶴卻是不動聲色,只擺了擺手,雷景玄收起天衡六帝尺,依舊立在他身後,臉上沒什麼變化。
邵咸尊行至耿照身前,抱拳道:“典衛大人,我們又見面啦。
” 耿照回過神來,也跟著回了禮。
“家主安好。
”雙手橫持藏鋒,欠身道:“承蒙家主惠借神兵,方受得鼎天鈞一擊。
如今陣上相決,沒有持刀向刀主的道理,特此奉還。
”俯首長揖,捧刀過頂,執的是晚輩的禮節。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他用的是“文舞鈞天”親手打造的刀器,難怪有如此本領!” 邵咸尊笑道:“寶劍贈英雄,況且典衛大人是為我試刀,承惠云云,邵某愧不敢當。
典衛大人若看得起邵某劣作,但用不妨。
”見他還要推辭,也不生氣,右手食、中二指一捋長鬢,怡然道:“典衛大人與我有仇么?” 耿照一怔。
“家……家主何出此言?在下久聞家主大名,心折已久,對家主唯有敬意,何來讎隙?” “既無讎隙,也不是生死決鬥,你我就是論武而已。
以武會友,毋須動上刀兵,我們隨意過過招、印證一下武功便是,刀劍都不必出鞘,如何?”回頭見邵蘭生提著佩劍奔來,笑道:麻煩了,老三。
我與典衛大人講論武學,劍不必出,用我腰畔的這柄青鋼劍,也是一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