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碧火真氣就像巨大的漩渦,不斷將他向下拉扯;漩渦中心有著難以想象的駭人力量,正是耿照此刻迫切需要的。
只要鬆手,讓力量吞噬自己就好……惡魔般的誘人耳語在腦海回蕩著,耿照卻本能地感應危機,苦苦維繫最後一絲清明,不願輕易屈服-- 但這比想象中更難。
耿照雙手握刀,奇堅奇韌的“藏鋒”在綳滿蚯蚓般的駭人青筋、肌膚表面脹得赤紅的掌中嗡嗡震顫,彷彿周身刮著誰也感覺不到的颶風;他咬牙迎視李寒陽迫人的目光,倔強不肯認輸,顫抖的身軀半蹲半跨、放得極低,重心移后,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縛緊了往前拖,又像手裡正抓著一頭囂獰惡獸,下一瞬便要握持不住,失控衝出……出痛苦的啤吟,就這樣被“拖”著挪前兩步,刻軌似的履跡下竄起絲絲煙焦。
風篁目光如炬,瞥見那兩道短短的拖印里閃著金芒,沙礫被絕強的內力挾著沸滾火勁壓碾,交融產生粒狀結晶,據說只在北域絕境炎山方能見得,不禁駭然:說內功練到了極處,熔石煉金不過閑事耳!耿兄弟內力雖高,這……這卻是如何能夠?”遙見對面人群之中有三張熟悉的面孔,沐、韓神情凝重,聶雨色卻是雙眼放光;兩人視線偶然交會,蒼白的黑衣小個子才稍稍收斂,衝風篁一搖頭,示意不可妄動。
媚兒初見耿照下場,心中得意冷笑:“還不逮著你!”及至耿照嘔血,再也坐不住,千方百計甩掉無頭蒼蠅般的金甲衛,好不容易搶近圍欄,忽見“小和尚”雙目血紅,恍若風火連環塢被離垢附身的模樣,當夜火海燎天的恐怖記憶重又復甦,深怕他突然歪頸垂首,變得傀儡也似,一腳高一腳低的走起了殭屍步;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後退了些個。
由於耿照的樣子委實太過詭異,看台頂端的蒲寶與獨孤天威一時忘了插科打諢,各自探首手握雕欄,看得目不轉睛。
蒲寶揪著濕透的巾子頻頻拭額,嘴裡不住咕噥:“打不贏認輸便了,犯得著撞邪么?” 驀地耿照身子一顫,仰頭“吼----”嘶聲狂嚎,地面為之震動,又向前踏出兩步! 在場具一定根柢的人已約略看出:他苦苦對抗的並非是手持巨劍的李寒陽,而是某個即將撕裂肉身、從中呼號而出的猙獰異物;每邁前一步,就代表典衛大人的神智清明又有塊地失守,距離惡魔掙出牢籠的時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鳳台之上,阿妍難掩深憂,回首道:“耿典衛這是……是施展武藝的緣故么?他的樣子好奇怪。
”任逐流服了御醫煉製的內傷葯,情況大見好轉,卻裝著凝神運功的模樣盤膝而坐,竟來個相應不理。
阿妍連問幾回,怕驚擾了叔叔調息,正要放棄,忽聽一把動聽的嗓音道:“依我看他是走火入魔啦,不用等李寒陽出手,便能送了性命。
活該!”尖翹高挺的瓊鼻里逸出幾聲嬌膩輕哼,說不出的幸災樂禍,卻是任宜紫。
“你----!”任逐流氣得鬍子都翹起來,猛然睜眼,見阿妍柳眉緊鎖,一雙姣美杏眸投來,心知閃避不得,起身拱手:“回娘娘,我瞧耿家小子雙目赤紅,渾身內力如脫韁野馬,易放難收,的確是走火入魔的徵兆。
” 阿妍不通武藝,蹙眉道:“走火入魔……會怎樣?” 任宜紫搶白道:“也沒怎樣,輕則全身癱癰,重則死路一條。
李寒陽光站著也不出手,約莫是在等他自個兒完蛋。
”任逐流面色鐵青,心裡直將水月停軒罵上了天:好你個假尼姑杜妝憐凈拿錢不王事,怎麼教的小孩兒?居然能這麼不長心眼! 阿妍嬌容一肅,沉聲道:“傳旨,不許再打啦。
讓慕容將軍換個人上場。
” 任逐流本欲再辯,想起這寶貝大侄女從小就是死心眼,認了的道理就沒變過的,心知多言無異,披著外衫拄飛鳳劍行至台前,提氣大喝道:“慕容柔!娘娘有旨,這場不許打啦。
不如罷手,你再換個人來罷。
” 慕容柔拱手道:“臣遵旨。
那麼這場,便算南陵小乘輸了,下一位該是央土大乘的代表罷?”蒲寶“噗哧”一聲猛然轉頭,笑得怒眉騰騰:“慕容將軍哪隻眼睛看到南陵輸了?本鎮倒要請教。
” 慕容柔怡然道:“論武功,李大俠威震天下,成名既久;論資歷輩份,李大俠高出耿典衛一輩不止,身為南陵遊俠魁首,地位等同國主,兩人交戰,本有以大欺小之嫌。
如今既未戰出結果,那就是平手了,持平而論,該是小輩勝出。
” 持你媽的平!蒲寶低啐一口,沉著臉道:“他倆也就比劃了幾下,粥都還沒煲熱呢,這能叫平手?慕容將軍,要不打也可以,這場無論如何我吞不下來,大伙兒看著辦。
” 慕容柔不置可否,朝鳳台拱手。
“雙方戰將無損,若無結果,何以止戰?誰勝誰負,還請任大人做個公裁。
”蒲寶腆著肚子一徑冷笑,毫無退讓之意。
任逐流拄劍回頭,帷幕中但見阿妍無言,只余滿目心憂。
對於外界的種種變化,耿照毫無所覺。
他的心識被封閉在沸如熔漿的身軀里,連感官知覺都無法稍稍運作。
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若繼續放任真氣交融下去,當血、骨、筋脈等真正混於一元時,也將同時失形崩潰-- 耿照抓著最後一絲危機本能不放,不敢讓自己順從渴望,被那股無比強大的力量漩渦吞噬,直到一個既熟悉又遙遠的聲音穿入顏底。
聲音彷彿觸動他心底絲絲弦細,過了很久,耿照才依稀辨出是思念、迷惘、憂傷,以及其他諸多莫可名狀。
情感凝聚,意識旋即復甦成形。
還來不及辨別關於“聲音”的種種,其內容已自生意義,一股腦兒鑽進識海:“一念不生,萬物俱寂……百神存想,忽然忘身……” 若身處尋常,耿照該能立即發現這串心訣與碧火神功之間的關連,但此際他無暇分神,自然而然順應口訣,慢慢收攝心神,重新將腦識凝聚起來,試圖延伸至四肢百骸,一一讓失控奔流的碧火真氣重回正軌。
只可惜他體內諸元早已“熔”成一片,筋骨皮肉雖不是真被烈火熬煉成一團,但質地奇密的碧火真氣不斷增幅壓擠,早已超越內功玄理所能節制。
這些進一步被凝鍊的真氣粒子穿透經脈內膈,“漫”入四肢百骸,不惟血中有、毛髮肌肉中有,連骨髓深處亦被浸透,可說是無所不在。
要將真氣重新導回筋脈中,那也得有“脈”才行;對精鍊過頭的碧火真氣來說,耿照體內已無筋脈骨骼的區別,四處通行無阻,如何才能收束? 心念一動,腦中異聲詫道:“不好!短短月余,怎能進境如斯?三關“卻食”、四關“吞炁”的心訣都已無用……再試試“伐毛”與“去形”兩關。
”又說了大串口訣。
耿照依言而動,收效仍極其有限,真氣兀自在體內肆虐,捭闔縱橫,如入無人之境。
首關“易經”、二關“拓脈”的口訣他當日在大佛腹中已背得爛熟,佐以明師悉心指點,體悟甚深;但開拓筋脈以多納內息的法門,此際卻無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