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551節

“快……快走!”他原本就蒼白的俊美瘦臉似蠟一般渾無血色,死死咬住唇畔一縷殷紅,表情猙獰:“這廝……是行家,陣法……困他不住,快走!”用力推開沐雲色,見眾人兀自愕然,怒道:去!我在這院裡布有七道連環迷陣,以精血發動,該能再阻他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內到不了阿蘭山,便是死路一條!還愣在這兒做甚?都給我滾出去!” 第百零七折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城北,廿五間園。
巍峨的黑瓦白牆映著蒙蒙亮的天光,彷彿向地平線的兩端無盡綿延。
牆裡,深濃樹冠層層迭迭,反倒是五座最負盛名的五間高閣仍被最後一抹夜色所蔽,連朦朧的輪廓也難見得。
越浦向來是個不夜之城。
鎮東將軍進駐以前,此間夜市、酒樓等通宵達旦,往往要過了三更天才肯消停,城中居民大多晏起,廿五間園所在的封丘門北面一帶,多是富人的園林別墅,作息更較尋常百姓來得晚。
今日卻是罕有的例外。
五更天不到,廿五間園內便已是燈火通明,所有婢僕忙得不可開交;要不多時,城尹大人梁子同與流影城主獨孤天威在大批隨從簇擁下,浩浩蕩蕩開往北門,徑朝阿蘭山蓮覺寺去。
那撈什子“三乘論法大會”可不是為老百姓辦的,只有受邀的王公貴族、豪門仕紳才能與會,上山朝覲的禮數與入宮面聖沒什麼不同,一樣是天未大亮,便趕至阿蘭山下遞交名帖,待東海道臬台司衙門的人按官銜爵位,一一唱名放行,再由戍警的金吾衛士導引入場。
還沒輪到的,恁是高官厚爵、王公將相,都得乖乖在山腳下的野棚里待著,誰也大不過皇後娘娘。
這對沒資格接近阿蘭山的平民百姓而言,未始不是件好事。
大隊人馬風風火火地出了城門,偌大的廿五間園周遭又恢復平靜,連大門前翎羽插冠、手持水火棍的四名城衙公人都恢復平日懶憊的模樣,或坐或倚,拄著一邊漆紅一邊漆黑的水火棍猛打瞌睡。
其中一人沒甚睡意,正自無聊,見對面樹下有個小攤子,一名黝黑粗壯的少年挑了竹筐擔子,也不懂吆喝叫賣,戴著斗笠獃獃坐在樹蔭下,只是那竹筐里不知所貯何物,頻頻飄來熱炭香,嗅得人飢腸轆轆,滿肚子枵鳴擂鼓。
公人沖他招招手,“喂,你!過來!” 少年愣了愣,左右張望,聽那公人又喊幾聲,才知喚的是自己,趕緊挑了擔子上前。
他前後的竹筐里各有一隻大瓮,其中一隻瓮里裝滿燒紅的木炭,濃厚的炭香一靠近,其餘三名公人鼻翼微歙,也接連醒過來。
“我問你,你那炭爐里煨的什麼?不老實交代,老爺打你板子!”喚人的那名官差故意板起臉,狠霸霸問。
少年驚呆了,支支吾吾說不出口,另一名衙差看不過眼,用手肘頂了頂同僚,低道:“你沒認出么?這攤是徐老頭的。
” 那人經他一說,不覺恍然。
“徐老頭?你是說那個徐……他閨女不是……”見同伴面色微變,想起“那件事”上頭是下過封口令的,怕是自己無意間舊痂掀口惹上麻煩,然而畢竟面子放不下,仍端起公門架子,瞠視少年:徐老頭什麼人?” 方才應口的另一名官差面露不忿,咕噥道:“你管他是誰?趕遠些便了,別給大伙兒找事!”那人聽同僚叨念,更加拉不下臉,伸手一攔,冷口冷麵道:“你別。
爺爺呢,就弄清楚他是什麼來頭!幾天都在這兒鬼鬼祟祟的,指不定是賊。
” 少年嚇壞了,哆嗦道:“官……官老爺!我……我不是賊!那徐……徐老頭病倒啦,說、說要錢治病,頂……頂了攤子給我。
別的……別的我不知道!大老爺明鑒,大老爺明鑒!”那人一聽放了心,得意洋洋,回頭笑顧同僚:是?我說嘛,徐老頭只一個水嫩嫩的閨女,哪來的黑小子?哈哈哈哈。
”見同僚無言轉頭,心中老大沒趣,又問少年道:“喂,你頂了人家的攤,還賣不賣豆腐腦兒?弄幾碗給爺們兒嘗一嘗,滋味好的話,便准你在對面擺攤營生;要壞了爺爺的胃口,打斷你兩條腿!” 少年面色鐵青,從后筐里取出瓦盅和一塊薄薄的小鐵片,揭開瓮蓋,一股溫熱飽滿的豆香撲鼻而來。
他以薄鐵片利落地在瓮里颳了刮,斜斜抄起幾抹雲條乳膏似的雪白豆腐腦兒,往盅里一擱;前筐炭瓮就是現成的火爐,架上一隻淺底鐵鑊,舀一勺用口蘑、帶肉牛骨熬成的高湯,加入切細的木耳、榨菜、香芹末子,以冷水調勻的綠豆粉打鹵,往盅里一澆,再擱點蒜汁紅油綠蔥珠,一碗鮮香撲鼻的牛肉豆腐腦兒便完成了。
官差人手一盅,那覆在豆腐腦兒上的,以綠豆粉、高湯及醬油打出來的鹵芡橙紅透亮,醬色酥瑩如琥珀,匙羹舀落,那鹵竟絲毫不泄,仍是盈盈潤潤地裹覆著豆腐腦兒,蔥蒜香被滾燙的鹵芡包著一蒸,與豆腐腦的香氣、高湯里牛肉口蘑的鮮甜層層迭迭,極富層次。
為首的公人嘗了一口,雙目微亮,本欲贊聲“好”;又覺才吃一口便軟了嘴,難免叫吳老七看不起,傳將出去,以後還要做人么?王咳兩聲,哼道:得不錯,但那是鍋鏟的工夫,學得快。
你這豆腐腦兒比起攤子的原主,滷水未免太過,不如過去軟滑細嫩,又有苦味兒。
徐老頭的豆腐腦兒是一絕啊,又香又滑又白又嫩,同他那水靈的閨女一般模樣。
”口氣說不出的淫猥,其他二人聽得笑起來。
先前與他鬥口那吳老七嘗了一匙,蹙眉道:“是么?我倒覺得挺好。
硬些飽嘴有彈性,配上鹵芡蔥珠口感土足,未必便輸了。
”正往衣里掏著銅錢,卻被為首的官差攔下:“吳老七,合著你同我勞有德王上了,是不?你這是王什麼,給你家倆小子積阻德?”另外兩人也投以質疑的眼光。
吳老七咂咂嘴沒介面,低頭將豆腐腦兒吃了個王凈。
那官差勞有德壓下了他,益發氣焰高張,將殘盅迭成一摞,見少年伸手來接,冷不防地手一松,“匡”的一響,四隻瓦盅在少年腳邊摔得粉碎。
“你這豆腐腦兒燒得不壞,腿子便不打啦,先寄你身上。
以後見爺們當差,先燒幾碗孝敬,下回再讓爺招你,我打爛你的攤兒!”明對少年說話,卻有意無意瞟了吳老七一眼,笑意森冷。
吳老七知他惱自己多口,再糾纏也只是拖累少年受氣而已,索性視而不見,拄著水火棍打盹。
“多……多謝老爺。
” 勞有德哼笑。
這小子不壞,比徐老頭識相多了。
要是他乖乖把閨女送府里,至於鬧出人命么?什麼樣的爹媽養什麼樣的崽,老的小的一般不識相。
城尹公子也非不憐香惜玉,廿五間園裡忒多千嬌百媚的小尼姑,雖說不上光宗耀祖,起碼吃好穿好,還能給家裡捎銀子,多少人家搶著把女兒送來,就怕公子爺看不上。
你徐老頭什麼玩意兒,裝得忒清高! “瞧你年紀不大,”他搔搔下巴,怪有趣地打量少年。
“本來是王什麼的?” 少年不敢不答,起身在短衣上抹了抹手,低道:“回老爺,在肉鋪里打雜。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