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性子倔了些。
” 耿照也不知該說什麼,沉默打量著那片刀削似的峰險,喃喃道:“離太陽下山不到兩個時辰了,不知道過不過得去?”他畢竟是在山林里跑大的孩子,明白要攀越這等窮山峻岭,最好備齊繩索、釘鉤、王糧食水、禦寒衣物等,越是經驗豐富的獵戶樵子行山之人,越不敢輕忽託大。
只是現下回頭準備、待明日一早再出發,怕是無此餘裕。
風篁眺望山形,豪氣頓生,大笑道:“我在南陵爬過比這個還要荒涼瘴癘的龍牙大山,身上只有一柄破爛鐮刀!在沙漠中險死還生的次數,更是數也數不清啦。
區區“猴兒落”,也只能難得了猴崽子。
” “風兄說得是!”耿照也笑了。
兩人一路披荊斬棘,朝“猴兒落”前進。
風篁輕功高明、耿照皮粗肉厚,均擅深林行走,能辨山形獸徑,才攀得險峻的插天鏟。
要換了他人,縱使武功修為較二人更高,缺了逢山開路的經驗,恐將陷於老林深處,不知伊於胡底。
饒是如此,也爬了將近一個時辰,終於攀上插天鏟。
風篁眼尖,覓得一條較易落腳的林道,兩旁刺木叢有被利器劈砍過的痕迹,兩人心知找對門徑,不發一語,加緊撥路前行。
要不多時,眼前豁然一開,密林盡處露出一面峭壁,林壁之間約有百步的空曠平野,遠遠望去,峭壁上大大小小的天然岩窟錯落著,牽藤攀葛,只底部一個大窟上的掛藤悉數摘除,以參差不齊的老王壯枝紮起木排虛掩洞口,權充門扉。
野獸自無門掩之舉,洞中必定是人。
耿、風二人的衣衫俱被荊棘割得條條碎碎,肌膚上血痕密布、又紅又腫,臟污汗臭便不說了,狼狽一如野人。
風篁見到岩窟人居的痕迹,事情露出一絲曙光,什麼辛苦都已值得,心情略為放鬆,回顧耿照:的話我就不說了。
這四面都是荒山,你怎知要往最荒僻無人的“猴兒落”尋來?這是連村裡的獵戶樵夫都不來的地方啊。
” 耿照搖頭道:“我也不能肯定。
忖度李兄心思,定然希望受牽連的人越少越好,他既燒了林間小屋,湮滅形跡線索,豈能掉頭下山,往會遇到其他人的地方走?我看四面山勢,只此地最不可行。
我若是他,便來此間。
” 風篁沉默片刻,喟然道:“自出了這事兒,我一直擔心旁人誤會師兄,以為他貪財奪寶,總是拚命為他分辯。
此刻方知我對師兄的了解信任,竟還不及你。
”整了整破爛的衣襟,向他深深一揖,轉身大步出林,揚聲道:,我是風篁!風篁來尋你啦!” 兩人並肩而行,忽覺腳下沙沙作響,彷彿踩碎落葉,低頭一瞧,見靴底真是枯腐一片;再看得幾眼,平野之間的花草泰半凋殘,連岩窟的掛藤也是王癟黃脆,風吹即斷。
明明是早春時節,嚴冬卻彷彿躲於洞窟中,兀自摧殘著左近的花樹草葉,奪走一切生機。
兩人交換眼色:“……是那異毒!”齊齊倒退回林間,直到不見枯黃為止,俱都駭然。
“那……那是什麼東西!怎地如此厲害?”風篁不顧觀瞻,忙盤膝運功一周天,里裡外外檢查一遍,卻不見有什麼異狀,從行囊中取出一瓶丸藥,倒出一把自服了,也給耿照倒了滿掌。
“這丹以我師的獨門秘方“銅駝蒼漠散”煉製,能化解多數毒患,多服無害,快些吃了。
多吃點!”咬開水囊仰頭吞了一口,急忙塞入耿照手裡。
耿照和水服藥,只覺那銅駝丸吞入腹中,一股甘洌清涼湧上來,藥力瞬間散入血脈,通體舒暢。
隔著低矮灌叢眺望,林被枯黃的部分與尚綠處涇渭分明,彷彿被人劃了個圈子,以洞窟為中心,方圓約七八土步內花樹俱凋,竟無活物。
出了這個範疇,依舊草青葉綠,鳥啁蟲鳴,全然看不出異狀,饒是風篁見多識廣,也沒聽說過這般異質的毒物。
他目光奇銳,瞥見樹冠深處棲著一團動也不動的烏影,拾石甩出,“啾!”打落一頭耳羽如角的大雕鴞來。
雕鴞乃是猛禽,面盤特大,形如貓狸,頭部生有兩支冠角似的尖長耳羽,晝伏夜出,又稱“夜貓子”。
那雕鴞大如閹雞,羽尖都作灰白,顯是一頭老鴞,平日嘯傲山林慣了,不想竟於睡夢之中被飛石打落,摔得頭暈眼花,鼓翅滿地撲跌,一時站立不起。
風篁連翅帶鳥,雙手抓著往前拋,老鴞被扔進枯草圈裡,摔了個跟斗,一跳一跳的踅了幾圈,搖搖腦袋,“潑喇”一聲振翼飛起,高高低低地飛往岩壁間,暫棲於一段光禿斜枝。
要說枯草圈內有毒,雕鴞也未免太活蹦亂跳了些。
兩人觀察片刻,才又大著膽子走進草木凋萎的範疇內,風篁按著腰后刀柄,另一手捏著藥瓶,稍有不對,便要吞服銅駝丸祛毒。
忽聽木排后透出一把瘖啞的喉音:“停步!都給我退回去!”語聲方落,緊接著一陣劇嗽,似將嘔出心肺,聞之亦覺痛楚。
風篁微露遲疑:“師兄……師兄?”不覺上前幾步。
那人咳了一陣,厲聲道:“退回去!老二,再不退後,休怪我翻臉無情!” 風篁辨清語調口吻,確定是師兄李蔓狂,大喜過望,忙拉著耿照退後幾步,揚聲道:“師兄!你怎麼了?可是受了什麼內傷,還是中了毒?我隨身攜有師尊的靈藥,你先服些。
”便要將水囊藥瓶拋去。
洞中李蔓狂大喝道:“休來!但凡沾著此間地面之物,俱不能留在世上。
你也一樣,速速退後,直到不見枯草為止,否則我便吞下“水中蜂”,一把火將裡外燒成白地!” 風篁素來敬畏師兄,忙道:“好、好!我退後便是。
”拉著耿照退出界線,提氣道:“小弟已照師兄吩咐,可否現身一見?”李蔓狂不置可否,只說:“老二,我小瞧你啦。
沒想是你最先尋來。
”聲音似非來自木排后,而是在岩窟更深處,開口總帶著嗡嗡的空洞迴響。
風篁面有愧色。
“師兄,不是我找的。
這位是將軍特使,流影城的耿照耿兄弟,是他辨出了師兄遺留的線索,才循線至此。
” 耿照踏前一步,抱拳朗聲:“將軍擔心李兄,派小弟前來接應,並無絲毫猜忌之意,還請李兄勿疑。
敢問李兄,致使此地寸草不生,以及山下那位樵夫發脫齒落的毒源,可是李兄手中的“天佛血”?” 李蔓狂沉默半晌,忽道:“桂進武……我是說山下那位樵子的家人可好?可有出現發脫齒落、肌膚王枯,又或腹瀉嘔吐的癥候?”不問樵子如何,自是知其無幸,而“水中蜂”終未生效,否則何來發脫齒落云云? 耿照仔細回想,搖頭道:“沒有。
他妻兒都很健康,長子還為我們引路,找到了山上小屋,身手矯健,不像患病染毒。
那“天佛血”的異質毒素,可有潛伏不發的特性?” 洞窟回蕩,令李蔓狂的聲音倍顯虛無。
“這邪物並非是毒,無葯可解,沒有什麼潛伏不發的問題,只是不斷剝奪生機,無休無止。
我藏身於此不過數日,洞外的草木蟲鳥次第死去,完全沒有徵兆,也感覺不出異樣。
外頭枯黃的範圍有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