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奮開張開手臂,也不見使什麼招數,雙掌旋掃,強勁的掌風掀得草屑狂舞,林葉沙沙動搖,便是鐵蒺藜、金錢鏢怕也震開了去,何況是漂浮的焰火?轟轟連響,兩朵失控的藍焰撞碎在林間,其中一朵攔腰炸斷了一株雙手堪圍的大樹,另一朵卻似漿水般潑上樹王,“嘶嘶”地竄著白煙,顯然調入了劇毒。
藍焰接連亮起,豈料雷奮開身法太快,一眨眼便追著雷門鶴撲入林間,但見林后空地之上,一人云履高冠、青褐黃披,右手桃木劍,左手金絲麈,生得長身玉面、五綹飄飄,本有些脫俗出塵的味道,但雷奮開委實來得太快,那人似沒料到得意的“雷鼓驚神四幻焰”就只擋了一霎眼,頓時手忙腳亂,匆匆將黃符串上木劍,一指雷奮開道:保駕前,豈容放……老大!你、你莫過來!再來我放雷符啦!” 雷奮開獰笑道:“閃開!哪這麼多廢話!”單掌轟出,身前烏影一陣亂搖,那道人抱頭縮成了一團,開碑裂石的六合鐵掌卻始終沒打到他身上。
他抬起頭來,總算稍稍放心,王咳幾聲:,有話好好說,王嘛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兄弟們也不是怕了你,只是敬你年長資歷深,不想破臉罷了。
這麼多年來,我知道你雷老大素來看我不起,我也不來與你計較,到底是拜了把子,不好……你這人也是……我都說……” 雷奮開懶得理他,停步凝神,一雙鷹目炯炯放光,仔細打量這不到四丈方圓的林隙地。
他與那道人似隔丈余,當中卻有朦朧恍惚之感,微一瞇眼,該無一物的空間里依稀有些樹影,實際上的距離難以測斷,暗忖:“連老七也來了,這下麻煩。
”聽道人兀自叨叨絮絮說個不休,又煩躁起來,暴喝:媽的閉嘴!” 真氣鼓盪而出,兩人間的空地為之一顫,林景宛若海市蜃樓,又像蒸騰熱氣,被聲波震得微微晃搖;眨眼雖盡復如常,卻足以左證雷奮開的推想:這片林子被人設下極高明的奇門陣法,眼前的林隙空地,決非它真正的樣子。
貿然行動,直與蒙眼亂撞無異。
這樣的翳蔽卻是單向的,敵明我瞽,相差何止道里計。
縱有陣法保護,音波卻是無孔不入,那華冠道人被震得半身酸軟,也有些火了,拎起桃木劍指著他:“老大!你說話就不能客氣點么?我雷司命也不是沒脾氣的人。
老實告訴你,我適才已在這林子裡布下了五部雷法,雖是匆忙了些,排布不甚理想,不過比起上次在無雙崖弄的算是……”又自顧自說了起來。
雷司命在土絕太保之中排名第九,人稱“役馬天君”,此“馬”非是指日行千里的神駒駿足,更不是恭維他能駕善御,而是印有鎧仗兵甲的符籙黃紙、俗稱“甲馬”的便是。
這廝好作出家道的裝扮,道門的齋醮法事、符籙咒術,可說是樣樣精通,有板有眼,連米卦、摸骨、看相、安胎……能扯上邊的都有研究。
土絕太保中多的是雷騰衝之流酒色不禁的傢伙,便是雷奮開、雷門鶴也非坐懷不亂的柳下惠,興起時也要女子侍寢的。
唯獨這雷司命是認真吃齋,九爺院里真沒有半個女人,只有整天做不完的醮儀。
雷司命熱中做道士,修真煉丹,研究長生不死之術,卻不是靠這個入得赤煉堂,他有一門技藝獨步天下,便是用火。
舉凡配煉硝葯、製造火器,乃至戰陣推柴埋信,發動火攻,可說是無一不精。
雷奮開聽他說“五部雷法”云云,知道不是什麼召雷符之類,定是埋了炸藥,心想:火器便罷,炸藥卻大大不妙。
怕這胡塗蛋手滑,連自己都炸成碎片。
”本想硬闖出陣的,此際反倒不敢妄動。
雷司命見他靜肅下來,喜動顏色,轉頭道:“我早說啦,老大也講道理的不是?跟他好好說了,總能成的。
”忽然一僵,想是捱了對話之人一頓罵,面上須掛不住,訥訥轉頭:,老四說了,你脾氣忒壞,領著指縱鷹早晚出事。
要不你把鷹符交出來,大家和和氣氣的不好么?” 雷奮開偽作沉思,片刻恍然點頭:“還是老九說得有理。
好罷,鷹符在此,你們只管拿去!”鐵簡挾著巨力呼嘯而出,瞄的正是雷司命的面門! 雷司命料不到他這便動手,嚇得往旁邊縮去,那鐵簡對正他的臉額,瞄得分毫不差,他卻未縱身跳開。
果然鐵簡一到身前便即消失,隨即“砰”的一聲,似是擊中樹王,迸出無數裂響,聲音仍是從雷奮開正前方傳來,與原本所瞄並無二致。
--果然如此! 雖不知是如何辦到,但他曾見過一種江湖戲法,戲台上觀眾所見的術者,其實是以打磨透亮、塗了水銀的鏡面映出,正主斜站在一旁,故擲刀投劍皆不能傷。
雷奮開鷹一般的目光掠過,捕捉雷司命轉頭說話的角度、縮避鐵簡的方位,以及鐵簡擊中樹王、產生迴響的距離……飛快推算出落差,再出手時掌勢偏開尺許,彷彿擊在空處,卻見雷司命“惡!”一聲踉蹌倒退,嘴角溢紅,撫著胸膛軟軟坐倒。
雷奮開隔空虛劈一掌,打得雷司命身畔草屑激揚,抬頭叫道:“老七!你再不撤陣,我下一掌便送他歸西!” 雷司命坐倒在地,面色煞白,左手食中二指一併,指尖竄出一縷火苗,勉力開口道:“老……老大!你……你玩真的,我放……放雷法打你!大……大不了……大不了一起死……” 雷奮開提氣大叫:“老七!你聽見啦,莫讓他犯渾,連自個兒也炸了!快撤!” 忽聽一人沉聲道:“不可!”卻是雷門鶴的聲音。
雷奮開惡念陡生,嘴角泛起一絲邪笑:“這還逮不到你!”運化雙掌,便要向發聲的方位擊出,驀地四面八方響起了一把懶洋洋的嗓音:大,這陣原本只欲自保,你莫逼我傷人。
你的鐵掌我挨不起。
” 雷奮開凝力不發,暗中觀察聲音來向,口裡應道:“雷摧鋒!你們哥倆和老四一道,專程來對付指縱鷹,還說我逼你傷人?當真是好無辜啊!” 被稱作“雷摧鋒”的男子懶憊一笑,淡然道:開,你摸著良心說話,我和老九為難過你么?老四找我們來,是擔心你暴起傷人,你還真一點兒也不給人冤枉,說你怎的,你便怎的。
再說了,爭權奪利、蝸角相鬥,誰沒王過骯髒的勾當?莫說你沒挖過雷老四的牆角啊!”這話連雷門鶴也罵進去了。
雷門鶴雖隱於陣中難以望見,料想臉色也不會太好看。
雷奮開被他一輪擠兌,怒氣漸平,思路益發清晰,冷然道:“總壇燒了,你們幾個太保就在這兒吹風看戲?”雷摧鋒沉默片刻,才道:“我想那兒有你,比我們幾個加起來都頂用。
不如在這兒守著,作案的總要走人罷?” “看來我還錯怪了你。
”雷奮開冷冷一笑,語氣卻不帶犀利的嘲諷。
“我是“錦陣花營”,花花太歲,只會喝酒吃肉,比起你們這些做大事的,不過廢物點心一個。
”雷摧鋒的口氣聽來很平淡,與其說是自嘲,更像是不縈於心。
“雷老大,趁今兒這個機會,你同老四把事兒都說一說罷。
總瓢把子不在了,現下是老四當家,你手裡把著指縱鷹,大伙兒都睡不好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