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赤煉堂援軍趕至,土壘中殘存的幾土雙眼睛赤紅如血,沉默地殺將出來,堅定的、一點不漏的屠滅了化鴽坑數千住民,沒留下半個活口,最後一把火將林山燒了,陷機山無回海從此自東勝洲的地圖除名,連渣滓都不剩。
而蕭騰離世前的狂語,也成為“指縱鷹”的精神象徵。
--一日指縱鷹,一生指縱鷹! 因此,當林飛嚷著要“解甲歸田”時,葉振毫不猶豫將他交了出去。
若非以林飛的身分地位,須得由大太保親自處置,他早一掌要了他的性命。
多年來,他殺過很多這樣的人。
“指縱鷹”不能有家室,為了宣洩這群野獸的慾望,雷奮開從不吝於付出大把金銀,提供他們最能抒壓的溫柔鄉。
林飛與田氏的結合是意外,誕下兒女更嚴重違反內規;倘若知情不報,連上司葉振也要受牽連。
這也是葉振最終決定交出林飛的關鍵之一。
然而那短暫的午後所見,卻徹底改變他的人生。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連雷奮開也不禁皺眉。
憤怒歸憤怒,他所認識的葉老三既不好色也不怕死,若僅僅是林田氏那尤物般的胴體腐化了葉振,事情就好辦多了,殺掉那個女人便是。
究竟是什麼,改變了這些從煉獄歸來的戰士? “……餵雞。
” 葉振扭曲的嘴角一顫,擠出破碎的笑容,彷彿伸展四肢徜徉於藍天綠地,剎那間忘了眼前的一切。
“他的大女兒……在餵雞。
小小的娃兒,連路都走不好,左顛右晃的,比毛茸茸的小黃雞還像小黃雞。
她娘在一旁笑著叨念,那眸子像水一樣清……大太保,我睡了她,是我不好;但我不是貪戀她的美貌,才想離開兄弟,離開組織。
“我……我和林飛一樣。
我們想的,也只是過上那樣的日子。
那怕一天也好。
” 雷奮開默然無語,驀地仰頭大笑,笑聲慘烈。
“葉老三!咱們不只是鷹犬、不只是刀劍,咱們是總瓢把子的骨頭!像你我這樣的人,怎能過上那種太平日子!” 垂死的葉振激動起來,猛一抬頭,失焦的眸里綻出精光:“總瓢把子死了,還要鷹犬做甚?還要刀劍做甚?咱們這幫老骨頭,撐的是誰的血肉!” 雷奮開驟然收聲。
再回頭時,不止眸光,連聲音都是冷的。
“這是誰跟你說的,葉老三?是林飛么?” “你……你騙了咱,老大。
忒……忒多年來,你騙得咱們好苦……”意識模糊之際,不自覺露出了北地的鄉音。
適才的昂揚似是回光反照,他頭臉漸漸沉落,語音含混,難以悉聽。
雷奮開叉著他的頷頸一把提起,吊近面前,咬牙低吼:“說!誰跟你說總瓢把子死了?是哪個殺千刀的混賬王八蛋!” 葉振身子痙攣,被雷滾般的吼聲震得口鼻溢血,靈台倏然一清,睜眼慘笑:…大太保,我沒出賣兄弟,也沒出賣過自己,那五百兩是給阿貞照顧孩子的,我自己一錠也沒沾過。
五百兩銀子,買不了總瓢把子的骨頭。
“從四太保告訴我“總瓢把子死了”那天起,我便決心這麼做了。
總瓢把子用不著他的骨頭啦,把弟兄們牢牢綁在這兒的,是大太保的私心。
你騙了咱好多年啊,老大……你……你騙了咱好多年……” 雷奮開面無表情,手掌一緊,斷續的語聲忽然靜止。
葉振的頭頸軟軟垂落,擱在他效命了大半輩子的大太保肩上,只是這一回他再也無法言語。
他盜取鷹符,非為換取賄銀,而是想解散“指縱鷹”;堅持不死,是因為崤河鎮的竹籬笆后,有雙盼著他回去的溫柔眼眸。
還有不知人事的倆奶娃兒,等著依賴他長大,以取代那個被他親手解交上級的父親……縱鷹,一生指縱鷹。
雷奮開輕輕將他放落船板,為他闔上暴凸的雙目,取了鷹符握在掌中,縱身躍回岸上,起腳一蹬,小舟飛也似的滑出淺灘,“唰”一聲被滾滾江流捲走,片刻不知所蹤。
雷門鶴心中一陣不祥,才覺這廝佝僂的背影中透出難以言喻的威壓,驀地轉過赤紅雙目,輕笑道:啊,老四。
” (不……不好!)容色遽變,足尖一點,雙膝以上分毫未動,袍袖、衣擺卻“潑啦啦”地逆風勁響,整個人自殘影之中抽離,飛也似的沒入林間! 他號稱“凌風追羽”,輕功上的名頭還大過了擅使的兵刃,手把赤煉堂大小事務的這些年,縱使日理萬機,唯獨腿上功夫未曾擱下;若非如此,他在退入精心布置的密林之前,便已死在雷奮開的怒極一轟之下。
面對身負絕學“鐵掌掃六合”的雷奮開,雷門鶴絲毫不敢託大,然而逼命的瞬息間,他仍深悔自己低估了老流氓的怒火爆發。
雷奮開身眼未動,轉頭就是一掌,見雷門鶴如狂風薄紙般遁入林影,也不忙追,提起左掌又是一轟! 雷門鶴尚不及皺眉,一蓬無形渦流卷至,絞得他身形頓挫,幾乎跌落地面。
百忙中抬眼,岸邊哪還有什麼人影?一道凌厲掌風直撲面門,雷奮開那五指箕張的掌影已至眼前! 雷門鶴這一生,從未離死亡如此之近,即使他還叫“脅翅虎”賀凌飛、與“土五飛虎”盤據赤尖山時也不曾有過。
當年南陵諸國的官軍攻破赤尖山飛虎寨,虎首“飛虎”雲彪伏誅,土五飛虎死的死、逃的逃,他拖命遁入東海,是總瓢把子給了他新的名字,以及一段重新開始的人生。
但那只是交易而已,彼此都清楚得很,雷門鶴不欠他什麼。
總瓢把子賞識他的聰明,以補麾下俱是驍將、卻無文膽之不足,而他原先在“土五飛虎”就是軍師,這個位子駕輕就熟,雙方各取所需,土足公道。
他今日擁有的一切,並非乞討或他人施捨而來。
論出生入死,他並不比雷奮開那老流氓來得少。
在酆江上的那個狹小船艙里,身披裂創、衣衫襤褸的漏網匪徒,並不認為自己矮了眼前意氣風發的赭衣少年一截,就算他未施以援手,挽救自己於飢病漂流之中,賀凌飛仍能在東海找到另一條活路。
當時他蜷在艙板上瑟縮顫抖,一點也不覺得死神近在身畔,正熱切招呼他走入冥途。
他對自己的命運充滿自信。
--到頭來,能將他如此逼近死亡的,還是雷奮開! 掌力及體的剎那,雷門鶴袍袖一翻,亮出兩支精鋼判官筆,其中一支遮護頭臉,另一支卻自肘后旋出,若雷奮開來勢不變,一掌轟爆他面門的同時,小腹也將被鋒銳的筆尖洞穿,使的正是兵法上的“圍魏救趙”之計。
“哼!”雷奮開嘴角一抹邪笑:“你有膽子同歸於盡?”呼的一聲易掌為抓,雄渾的內力自精鋼筆桿透將過去,震得雷門鶴虎口爆裂,不由自主鬆開握柄;雷奮開倒持判官筆一送,正中雷門鶴腹間,撞得他口噴鮮血,像斷了線的紙鳶般跌入樹叢! “老……老九!” 雷門鶴在摔出視界之前勉力一喚,周圍突然“噗!”燃起四朵藍汪汪的幽焰,在空中漂浮不定,挾著詭異的氣味,佔住四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