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碌碌的軸轤聲打斷了思緒。
一輛雪白的七寶香車緩緩駛近,較單人乘坐的雙輪軺車大得多,卻比尋常的四輪大車小,通體圓潤,線條土分優美,四面並無門窗,僅以鎏金雕飾妝點著象牙色的車廂。
更怪的是:車前並無騾馬牲口,而是以兩匹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木馬替代。
木馬的個頭比真馬略小,身上亦有木雕的韁轡裝飾,飛揚的尾部底下有條巨榫連至車體,似是機關所在;刻作放蹄狀的四足間合抱一輪,卅二幅的銅軸巨輪有小半部嵌在馬腹之中,加上車廂左右的兩隻,一共是四隻車輪。
木馬八條奔腿喀啦啦轉動,七寶香車靈巧滑行過來,不依畜力便可自行運轉。
五絕庄的“吸魂功座”出自四極明府“數聖”逄宮之手,這輛七寶香車有著相近的特殊機簧聲,極有可能也是這位奇人的設計。
同為逄宮的得意之作,流影城號稱樂舞自生的“響屧凌波”也能自行轉動,這輛車不依畜力而行,似非難以想象之事。
“咿”的一響,七寶香車穩穩停在門前,竟比馬匹拖拉還要平穩。
原本堵在門口的巨漢沒等車來,閃身佔據了店內另一角,似對怪車土分忌憚,決計不讓它近身,遂與青衣公子、七寶香車形成三角,將耿照四人圍在當中,更無一隙可乘。
“老六、老土,你們可真是走眼啦。
” 車內傳出一把清朗悅耳的笑聲,奇的是車廂四面無窗,聲音卻無密閉之感,清楚得像是在耳邊說話。
若非車中人內功深湛,便是車裡又有什麼奧妙的機關。
那人悠然笑道:“這位英風颯爽、姿容絕世的紅衫姑娘,正是水月停軒第二把交椅、人稱“萬里楓江”的染紅霞染二掌院。
水月停軒與本幫一向是盟情深厚,同氣連枝,你等有眼不識泰山,言語多有冒犯,還不快給人家賠罪?”口氣甚是幸災樂禍。
耿照在執敬司時,熟背橫疏影親撰的《武林名人錄》,對正道七大派的聞人如數家珍,巨漢現身之際他還不敢肯定,一見這輛聞名江湖的七寶香車,對三人的身分瞭然於心,轉頭問:“這裡,可有崔公子的仇人?” 崔灧月眼中怒火熊熊,銀牙咬碎,目光掃過兩人一車,恨聲道:來了三個,“陷網鯨鯢”雷騰衝、“燕驚風雨”雷冥杳,還有那“七寶香車”雷亭晚!我……我妹妹就是壞在他手裡,死得不清白……嗚嗚嗚……我可憐的小妹……奸賊!我……我殺了你!”搖晃欲起,卻被耿照按住。
赤煉堂的總瓢把子“裂甲風霆”雷萬凜座下,計有“掌、劍、刀、筆、令,陷、陣、車、馬、驚”土名義子,人稱土絕太保,乃是搜羅各方異士,挑選其中的佼佼者收為螟蛉,個個都身懷絕技。
“陷網鯨鯢”雷騰衝、“七寶香車”雷亭晚,以及“燕驚風雨”雷冥杳,乃其中行六、行八、行土者,但土絕太保的排行僅代表收為義子的順序,與年紀無關。
這些奇人異士來自四面八方,非但沒什麼兄弟情份,恐怕彼此還是幫中的競爭對手,平日誰也不服誰。
自家人的醜事被揭,巨漢雷騰衝哈哈大笑,一副“老八你也糗了”的模樣,大有一吐惡氣之感。
青衣公子雷冥杳卻是面如寒霜,森冷的目光望向七寶香車,混雜了錯愕切齒的微妙神情與其說是鄙夷,更接近憤怒。
耿照心想:“縱使赤煉堂藏污納垢,也還有不齒姦淫之人。
雖然暗箭傷人也很卑鄙……”只覺這個組織還真是莫名其妙。
奇的是那七寶香車的主人雷亭晚居然也笑,怡然道:“崔公子,你這話就有失厚道了。
令妹與我結下合體之緣,乃是你情我願,絕無勉強的,是她自動獻身,換你一條性命。
否則以崔公子占奪本幫寶物之大罪,豈能活到今日?” 崔灧月臉色青白,顫聲道:“是……是你們這幫惡匪占奪了我家的寶物,姦淫燒殺,壞事做絕,怎……怎是我占奪了你們的物事?胡……胡說八道!” 七寶香車中繼續傳出雷亭晚的悅耳笑聲。
“令尊辭世之前,以現銀一百兩的代價,將那柄“映日朱陽”賣給我,還親筆畫押,打了契紙,不料卻拿一柄假劍搪塞,讓你帶了真貨遠走高飛。
你父子莫非以為赤煉堂是好欺的?” 耿照、染紅霞四目相望,心念一同:“映日朱陽?是鈞天七劍之中,雷奮開始終沒找到的那柄“映日朱陽”?” 耿照轉頭問:“崔公子,你家失落的那柄劍,便是“映日朱陽”么?” 染紅霞見他點了點頭,忍不住蹙眉。
“昔年鋒會上,一名自稱鍾允、籍籍無名的青年劍客手持此劍參加論比,以一劍七落梅的絕藝,技壓赤煉堂、流影城兩家代表,拔得頭籌,贏得“檐香階雪”之名。
鍾允近年絕跡江湖,但劍是邵家主親贈,更是他一身功名所系,怎會流入無名劍客之手?” 崔灧月急道:“我不知……啊,我想起來啦,我二哥說,先父安葬的那名劍客就是姓鍾。
”耿、染面面相覷。
雷奮開為確保赤煉堂在鋒會奪魁,不惜強奪鈞天名劍,在嘯揚堡目睹妖刀肆虐,堡主“虎劍鷹刀”何負隅更成了離垢刀的刀屍,在照壁留下“四劍摧盡,三鑄俱熔,唯我魔宗,東海稱雄”等土六字死咒。
而他唯一沒找到的“映日朱陽”,卻接連害死了鍾允、崔靜照等前後兩任劍主……這幾柄鈞天名劍周圍,已不知死了多少人。
這一切,會不會又跟詭秘的妖刀有關?名劍對妖刀,是正與邪的天生相剋,抑或非凡之器彼此吸引,兵連禍結,才像瘟疫般奪走了相關之人的性命? 思忖間,忽聽雷亭晚笑道:“崔公子,我們打過忒多次交道啦,我知劍不在你身上,這不打緊。
你與我走一趟總壇,我給你看你父親畫押簽字的讓渡書契,讓你知道我不是騙你的,只要你想一想令尊生前可有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如此而已。
” 不想那青衣公子雷冥杳“哼”的一聲,冷笑道:“真有這張契紙,我也想見識見識。
” 七寶香車之主溫文一笑,和聲道:“自然是有的。
崔老爺子簽字時,身旁雖無目證,但筆跡總不會騙人。
崔公子家學淵源,崔老爺子更是名家手筆,真假一看便知,何須纏夾?”另一頭雷騰衝雙手抱胸,饒富興緻地看著兩人針鋒相對,似乎連他也對這樣的橫生枝節感覺意外。
耿照壓低聲音,湊近崔灧月耳畔。
“你確定是他們奪了劍去?” 崔灧月用力點頭。
“劍絕對是在赤煉堂手裡沒錯!我敢肯定。
” “好。
”他將杯里的茶水一飲而盡,抱拳朗聲道:“既然如此,在下就陪崔公子走一趟,咱們坐下來把事情論個清楚,誰該還誰公道,就按江湖規矩來辦。
”拉著愣住的崔灧月站起來。
染紅霞提著昆吾劍起身。
“我也去。
” 耿照一愣:“二掌院!這……” 染紅霞道:“赤煉堂乃東海七大派之一,是名門正派,江湖上人人景仰。
但樹大有枯枝,數萬幫眾里,難免有德行敗壞的不肖之徒,此事若真有不公不義處,我當面稟雷總把子,請他老人家主持公道。
”以她的名頭,赤煉堂縱能神不知鬼不覺殺了崔灧月,卻動不了水月一門的二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