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地緣來說,這處秘密據點必然在越城浦的地界之外,潛行都才會斷了監視,無法確切掌握;斷臂的楚嘯舟是在小陵河的下游被人發現,而小陵河是溝通酆江、赤水的人工渠道,雙方遭遇的地點,定是在溯江上行之處。
--儘管如此,符合這兩個條件的區域仍大得難以搜索,不足以指出據點的正確位置。
“有個人一定知道,恐怕她已往那邊去了。
我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麼,但若去得晚了,要幫要阻都來不及。
”兩人對望一眼、心意相通,異口同聲:娘!” 第五二折 誰曰五絕,庄筌暗入赤錦離開偏室,至少有一刻鐘的光景,要說去了什麼地方,只怕已是追之不及。
耿照領著弦子返回符赤錦停放車馬的地方,果然空空如也,微濕的庭院地面上有兩條淺淺的輪轍痕迹迤邐而出,想也知道是誰駕走了那輛髹漆軺車(軺音“搖”,輕便的小車)。
(難道……她是專程把我們倆帶回來安置的么?)覺蹊蹺,正自狐疑,忽見弦子走向一旁的系馬樁,直立的粗大木樁上系了兩匹栗毛健馬,生得膘肥高壯、毛色發亮,鞍側飾有整排的紅纓穗,連蹄鐵都是精光銑亮,一看便知是官馬。
耿照差點沒暈倒,趕緊將她拉住:“你做什麼?” “你用兩條腿追馬車?”弦子瞥了他一眼,微蹙柳眉。
“姑娘穿這樣騎官馬?”耿照忍不住失笑,碧火神功忽生感應,趕緊推著弦子避入樹叢之中。
直待了半天,遠遠看見一個半老驛丞領著兩名武官模樣的中年漢子,一路談笑而來。
那兩名軍官身穿貉袖短褂,足蹬半長袎靴(袎音“要”,指靴襪的筒狀部分),腰跨長刀,還別著金字腰牌,頭戴飾有紅纓的短檐氈帽,氈帽一側插著長長的翎毛,似是鷹羽雁翎一類,裝扮威風凜凜,恰與那兩匹官馬的裝飾相映成趣。
耿照畢竟是侯爵府內出身,知道這種刻意誇飾的華麗打扮,軍階品秩反而不會太高,通常都是傳令、驛將之流,負責替主子帶口信、發號施令,背後都管叫“雜號將軍”,沒什麼實權。
但這種小人物卻有一樣好處,恰恰是此刻耿照最需要的。
他濃眉一振,喜動顏色:“天助我也!”只聽那老驛丞沖二人一拱手:“……兩位軍爺路上辛苦,老漢便送到這兒啦!”兩人連聲稱謝,直目送老驛丞離去之後,才轉身解韁。
驛館的驛丞雖身在公門,卻無品秩,連說一句“芝麻官”都不夠格,這兩名軍官絲毫不敢開罪,可見身分之低,純是服色威風而已。
耿照向弦子使了個眼色,兩人飛身而出,“砰、砰”兩聲制服了二將,拖進一幢空屋剝除衣帽,渾身上下只剩一件單衣,拿繩索捆成了兩隻一串的大粽子。
弦子雖然生得修長高挑,身板兒卻土分纖細,無須除衣,直接將貉袖、短褂等穿在外頭即可,連長袎靴都是直接套上。
耿照卻無這等便利,才鬆開蘭衣僧袍,見對面的弦子大大方方地穿衣套靴,不禁有些發窘,訥訥地摸了摸光頭,嚅囁道:“弦……弦子姑娘,不好意思,麻煩你轉個身,在下要更衣。
” 弦子瞥他一眼,繼續低頭穿靴。
“你更啊!” “這……男女……” 他本想說“授受不親”,突然想起自己還插過人家的嬌嫩後庭,揉過玉乳、吮過香舌,說這個未免太過矯情。
忽聽弦子道:“我身後一有人動,便想拔刀,曾因此誤傷同組的姊妹。
你若不介意,我可以轉身。
”說著微微蹙眉,可見是真的擔心自己刀快,冷不防地一刀砍翻了他。
“那……還是不要好了……” 耿照心想此姝與尋常女子不同,別當她是異性就好,快手快腳換上公服,又從天字型大小房裡拿來一件猩紅襯裡的黑綢大氅披上,皮製的尖頂氈帽正好遮住光頭,配上帽緣威風凜凜的雁羽標翎,儼然是一名英姿煥發的少年武弁。
兩人將兵器佩在腰際,解開栗毛健馬,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出了驛館。
符赤錦的輪轍輕淺,轉上鋪石大道后便難追蹤,耿照卻不慌不忙,領著弦子徑往城門的方向去;遙遙望見盤查的關哨前人山人海,隊伍懶洋洋地要動不動,“駕”的一聲猛夾馬肚,反而甩韁向前疾馳。
弦子以為他要硬闖,更無二話,跟著加速衝刺,一手按住了腰畔的靈蛇古劍。
誰知耿照卻在關卡前一勒馬,那栗毛馬人立起來、昂首嘶鳴,守關的兵卒紛紛走避。
為首的軍官按刀大喝:何人!想硬闖城門么?” “大膽!”耿照馬鞭凌空一抽,藤製的細直鞭梢“唰!”一指那軍官鼻頭,大喝道:“將軍大人稍後即至,你們這些……這些個作死的,還在這兒發什麼雞瘟!快讓開!” 放眼東海,若真有一個無分上下、軍民皆懼的人物,決計不會是異族酋王,甚至不是當今聖上,而是鎮東將軍慕容柔;而官員、軍兵懼怕此人的程度,更遠遠超過一般的庶民百姓。
據說東海各地軍所有一個不成文的習慣:但凡軍隊駐紮處有什麼不王凈的鬼怪傳聞,捻香拜過龍王大明神后,須燒一張書有大鬼阻諱、以辟鬼祛邪的符紙當作阻將鎮守,最流行的三個字就是“慕容柔”。
燒完人就安心了,從此一夜好眠,什麼鬼都不怕。
那軍官一聽“將軍大人稍後即至”,嚇得魂飛魄散,總算腦子還有點靈光,緊拉著馬轡不敢放手,顫聲道:“將軍……沒……沒聽說啊!你……大人是哪個衙門的?請恕末將眼生……”說著略定了定神,上下打量著二人。
耿照心裡有些佩服:“不愧是東海第一大城的門衛,不能輕易唬弄。
”裝出氣急敗壞的模樣,尖聲吼道:“你沒聽說,我們也是剛剛才聽說啊!他媽的!”亮出七品典衛的腰牌,只差沒拿木製的金字牌朝軍官的臉上毆去:是撫司大人的侍衛,瞎了你的狗眼!小三子,關條!” 弦子會過意來,從懷中取出一封關條遞去,正是耿照從兩名驛將身上搜來之物。
驛將負責傳遞城尹大人的口信手諭,每日離府前都會發給一封通關文書,其上不錄姓名,各處關口見文放行,毋須核校身分,以免耽誤要事;單以便利性而言,僅次於符赤錦持有的將軍府文書。
耿照故作狂怒狀,一把將關條搶過來,一股腦兒塞進城將手裡,尖叫道:“拿去看清楚!趕快讓人傳告各處城門,不許再醉生夢死!一會兒城尹大人會傳正式的命令過來。
” 他驚惶狂怒的模樣感染了附近的兵卒,眾人紛紛想起鎮東將軍的恐怖,一時都慌了手腳。
那城將沒見過撫司大人幾回,自然不識他身邊的人,但腰牌確是七品典衛的金字牌,關條上更是貨真價實的城尹官防紅印,一聽也急了,慌忙命人撤開拒馬,放下韁轡:…末將這就派人通知各城門!大人好走。
” 耿照理都不理他,策馬急馳而出,突然又勒馬回頭,大聲問:“岳大人的馬車往哪裡去了?我要追那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