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快抓住他!”大頭鬼足不點地、向外竄逃,卻對殿外把守的鬼卒下令:子齊上,莫要走脫了人!” 砰砰幾聲,六扇門間全被推開,四名鬼卒抽刀湧入,大頭鬼卻已掠出兩丈開外,背轉身去放開手腳,便要全力狂奔。
(糟糕!)不遲疑,刀鞘一掄,捲起一團毒霧掃去,鬼卒們微一踉蹌,紛紛撞進門坎里來。
他勾住為首那名鬼卒的頸子,屈膝上頂,連人帶鞘往後一送,將後面兩名鬼卒撞得頭破血流,眼見不能活了;接著運勁一圈,三具屍體滾進殿里來,最末一人本欲逃走,卻被剛力扯得向後仰倒,身體倏被三柄戟出的鋼刀貫穿。
耿照勁貫右手,大刀筆直射出,洞穿了五丈之外的大頭鬼,連人帶刀“篤!”牢牢釘上一株老王,鬼頭刀直沒至柄,晃都沒晃一下。
夜風拂過,大殿正面的六扇明間又“砰砰砰”被吹得驟然闔起,六鬼之一的大頭鬼及五名鬼卒,轉眼都成了貨真價實的幽冥之鬼,殿外的階台卻連血都沒濺上一滴,快得不及瞬目,無聲無息。
耿照推門而出,從屍身拔下那柄厚背鬼頭刀,就著月光一瞧,刀身的銘刻雖是篆字,筆畫卻土分簡單,依稀辨出是“神術”二字。
他不知此刀大有來頭,乃當年“土五飛虎”盤據赤尖山作惡時,由一名率兵攻打山寨的南陵王公手裡所得。
“黑虎”鮮於霸海甚愛此刀,便是化名顯義剃度出家,仍將這柄神術帶來了蓮覺寺。
將大頭鬼的屍身在樹叢隱密處藏好,又回到阿羅漢殿。
這次有鋒銳厚重的神術刀在手,輕易便將鎖煉砍斷。
他系刀於背,解衣環住手腳發軟的少女,將她橫抱起來,低聲道:“我先帶你離開這裡,再想法子除去銬鐐。
”不待她答應,飛也似的掠出了大殿,徑往山下的阿凈院行去,不多時便回到曾與明棧雪住過的那座廊舍,進的也還是同一個房間。
上座院里早已天翻地覆,法性院眾弟子被剝去麵皮,覺成阿羅漢殿成了生割活剖的屠宰場,山下倒是一片平和,看似與前幾日一般無二。
耿照小心閉起門窗,點燃燈芯,從櫃中取出一套簇新尼衣遞給少女,忽覺斗室之內,兀自留有明棧雪的痕迹,心中隱隱刺痛:“不知明姑娘她……現下是否平安?” 那少女放下吊簾,瑟縮在床榻里更衣。
她身上本沒什麼衣物,蘭衣下便只一具裸裎的溫熱嬌軀,那尼衣也不過就是裡外兩件的單衣緇袍,穿來不甚費事;便聽帳里窸窸窣窣一陣,片刻探出一隻鵝頸似的白皙玉手,將解下的蘭衣還了給他。
衣櫃里還有一隻小布包,貯有金創葯、跌打酒等物事。
耿照接過外衫穿上,順便將布包遞了進去,又到外頭打了滿盆清水,從香積廚弄來些許肉脯王果,還有一小壺酒,心中不由感嘆:“原來照料一個人的吃食傷葯、日常用度,竟是這般不易!” 帶著食物回到房裡,少女已梳洗完畢,換上尼衣,將烏亮的長發在左胸前攏成一束,赤著一雙玉顆似的晶瑩裸足,倚著鏤花床扇,低頭坐在床邊。
她容貌娟秀,以清水布巾洗去血漬風塵后,看似土三、四歲的年紀,周身曲線雖被寬大的緇衣所掩,雪白纖細的半截裸頸卻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誘人風情。
耿照將食物放在几上,遠遠地坐到了圓桌畔,解下新得的神術刀置於桌頂,翻起倒扣在盤中的一隻粗瓦杯,隨手替自己斟了杯茶;杯緣就口的一瞬間,才發現手掌微微顫抖,阿羅漢殿中的情景飛快在腦海重現一遍,胸口悶郁難解,似將嘔吐。
(我……殺了人。
)惡道中人死不足惜,但這卻是耿照平生頭一回殺人,還一次殺了五個。
折斷頸骨、撞碎胸肋的觸感猶在,連“喀喇!”的脆響似乎仍回蕩在耳邊,還有甫出喉頭的溫黏鮮血……心嚇著少女,耿照很想趴在桌下大嘔特嘔,直到吐盡滿腔的酸惡為止。
但他現在只能一動也不動地端坐著,面孔白得怕人。
少女鼓起勇氣抬頭,本想沖著恩人一笑,誰知映入眼帘的卻是一張僵白硬冷的死面,不由得往床里縮了縮,顫聲道:…恩人!您……您身子不適么?還是中了那紅煙的毒?”連喚幾聲,耿照才回過神,搖頭道:“我沒事。
只是今日殺了人,心裡有些難受。
” “那……那些惡徒!我、我恨不得……”似是想起刑求之苦,少女濃睫密顫,捏著衣襟的小手綳得青白,忍不住咬牙切齒;忽又想起了什麼,微感錯愕:“恩公,您是頭一回殺人么?” 耿照不覺苦笑,伸手摸了摸頭,才記起自己仍扮作僧人,更覺荒謬:“姑娘,比丘殺人,是犯了波羅夷(指戒律中的極重罪),死後要墮入阿鼻地獄的。
怎麼你覺得我應該很常殺人么?” 少女聽得微怔,忽然噗哧一笑,見他神色肅穆,才又慌忙掩口,紅著臉低頭嚅囁道:“我……我見恩公武功高得很,想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人,口沒遮攔,請恩公不要見怪。
”咬唇輕顫的模樣楚楚可憐,令人不忍苛責。
耿照擺了擺手,搖頭道:“不妨的。
” 少女才又展顏一笑,細聲道:“我……我叫郁小娥,敢問恩公大名尊號?” 耿照略微思索,回答道:“我是寺中僧人,法號慶如。
是了,郁姑娘,你是怎麼落入了集惡道手中?” 那少女郁小娥咬了咬嘴唇,低聲道:“近日敝門分舵之內,已有數人無故失蹤,我與門中的姊妹外出加強巡邏,卻遭一批鬼卒偷襲,可恨那白面傷司不畏刀劍,殺之不絕,同行的姊妹們俱都犧牲,只有我被抓了回來。
” 耿照沉默點頭,片刻又道:“我聽說玉面蠨祖正四處尋找一名女子,我若握有此人的行蹤,並有把握將其擒捉,不知天羅香出不出得起花紅?” 小娥渾身一震,低頭不語,似是在說:“他連這也知道!”低垂眼帘,睫毛一陣輕顫,半晌才抬頭道:乃我門中機密,原不該說與外人知悉,但恩公救我性命,小娥不敢隱瞞。
那賤人與本門有偌大冤讎,數月以來,在東海各地誘殺本門的弟子,門主下令緝捕。
數日前在蓮覺寺發現賤人蹤跡,本門八大護法齊出,卻被她害死了一半兒,賤人逃之夭夭,迄今下落不明。
” 耿照心懷一寬,喜動顏色:“天可憐見,明姑娘平安無事!”忙輕咳兩聲以手掩口,唯恐教郁小娥窺破了機關。
郁小娥恍若不覺,續道:“我家門主恨極了那賤人,但卻不願教她落在在外人手裡。
恩公若信得過我,不妨將下落說與小娥知曉,由我代恩公向門主稟報。
” 他本只為打聽明棧雪的消息,明姑娘既不在她師姊手裡,不必無端惹上天羅香,搖手道:“不妨。
我與蚳夫人也算是熟稔,她若知我要出面,興許願意付出代價。
” 郁小娥雙頰暈紅,細小的胸脯砰砰直跳,微露一絲羞澀,細聲道:“恩公真是英雄了得。
我們平日想與姥姥說上一句話,那也是很不容易的。
” 耿照不欲與她深談,一指几上包著肉脯王果的油紙包,淡然道:“你先用些飲食裹腹,待氣力復原了,我再為你削去手腳上的鐐銬。
集惡道中人均是夜晚行動,白日歇息,姑娘可乘明日午時下山返回來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