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174節

明棧雪笑道:“都說了東海無佛,你又何必認真?我告訴你,昨兒你爬上的這座山頭,是越城浦外的第一名山阿蘭山,山上梵剎如林,都是奉了朝廷恩旨,為“被教化”而設。
這寺院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座,名喚蓮覺。
” 越城地當三川匯流之處,乃東海中部第一大城,亦是河道中的良港,故又稱“越城浦”,自古便是交通樞紐,河面上舟楫相望、宛若棋布,終年絡繹不絕,繁華猶勝於湖阻、湖陽兩城。
阿蘭山位於酆江、赤水的交角,孤峰挺秀,俯視江流,古稱“桅杆山”。
太祖武皇帝駕崩后,太宗獨孤容繼位為皇,他在一統天下的戰事中看過太多血腥殺戮,遂推行利益天人、度脫一切的大乘佛教,改桅杆山為“阿蘭山”,號召東海仕紳捐獻人力物力,在山上修葺古剎,廣開叢林,成為東境首屈一指的佛門傳香。
蓮覺寺號稱“阿頂三川第一剎”,大名自是如雷貫耳,耿照暗忖:“本以為行至荒僻無人的野地,正可躲避敵人追蹤,沒想卻到了越城左近。
若真是蓮覺寺倒好,我扮作迷途的香客,正可混出山門去。
”打定主意,不再理會明棧雪,獨自坐在窗欞之下,留意著射入窗縫的曙光。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覷准了個無人的空子,推窗躍了出去;回眸一瞥,見窗板晃搖的幽影之中,似有一抹滑潤如水的女子曲線,沒於草黃深處,卻說不清是腰是腿,或僅僅是出於自己的想象。
回首遮眉,陽光倒是比想象中更加刺眼。
耿照步出檐影,若無其事地往門牆的方向走去--如今推想起來:昨兒夜裡那座沒掛燈籠的小耳房,興許就是蓮若寺的某個偏門。
循著原路出去,毋寧是眼下最安全無虞的選擇。
走著走著,迎面忽見兩名黑衣小沙彌並肩行來,均是土二、三歲的模樣,衣著精潔、容貌清秀,頭頂刮凈的淡細青皮之上並無戒疤;眉彎細細,竟似描黛一般,細小的身子猶如烏檀化靈,土分巧致。
二人低聲說笑,神情、動作均不脫童稚氣息,一直走到了耿照身前才發現他的存在,嚇得掩口驚呼,停下腳步。
耿照故作鎮定,合什頂禮:“兩位小師父早。
”又繼續邁步向前走。
那兩名黑衣僧童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膽子大些的,忙開口將他喚住:“哎呀!施主,前頭是阿凈院,你……你是男人,不能去的。
”脆嫩的童音無比動聽,卻把耿照唬得一愣,愕然道:“你……不是比丘!” 那少女比丘尼噗哧一聲,掩口笑道:“所以我才打阿凈院來。
施主是堂堂男子,恰不能往阿凈院去。
”同行的女伴也給逗樂了,兩人擠眉霎眼、你推我攘的,俱都笑作一團,卻似春風催放,黑緇衣上顫著兩枚新嫩欲滴的桃花蕾。
蓮覺寺是東海首屈一指的佛門道場,寺中不但有僧人與來路不明的侍女偷歡,比丘合竟還與比丘尼同寺而居……耿照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彷彿此地所拜之佛,與他從小看大的非是一物。
正茫茫然不知所措,身後一人大叫:“喂,都讓你們好好待著別亂跑,偏你這渾球聽不懂人話!”耿照差點跳起來,本想撒腿就跑,一想不對:“聽此人口吻,似把我當作了旁人。
”蓮覺寺內迷霧重重,他正缺一個堂而皇之的掩蔽身分,索性乖乖垂手而立,靜觀其變。
一名青年僧人氣呼呼地趕了過來,那兩名小小女尼忙合什行禮,乖乖巧巧地齊聲道:“恆如師兄。
” 被喚作“恆如師兄”的青年僧人原本便有滿腹硝石火藥,一遇這酥麻嬌軟的甜脆喉音,登時也軟了手腳,紅著臉王咳兩聲,訥訥道:“清音!你……你們別跟外人說話。
若是被法性院的師叔們瞧見了,只怕又要責罵。
” 那先前與耿照說話的小女尼清音頸子一縮,吐了吐丁香顆似的細軟小舌,笑道:“還好只有恆如師兄瞧見。
不說啦,蘭音,我們走罷。
”拉著師妹一齊離去,緇衣裹著的窄小臀股圓翹有肉,行走間一扭一扭的,背影竟也頗有風情。
那青年僧人恆如瞧得面紅心跳,好半晌才會過神來,想起正事,扭頭一瞪耿照:“你們這些個作死的鄉下人!都說了不準到處亂闖,你居然敢闖到阿凈院去!”彷彿連拉他、揍他都嫌弄髒了手,抬腳便往耿照身後連踹幾下,猶不解恨,自己一個人又叫又跳,踢得一陣黃土飛揚。
耿照身強力壯,捱幾下自是不痛不癢,讓那恆如像趕狗似的沿路驅趕,又回到了草料倉附近。
只見在草料倉的另一側牆邊,蹲了土來個人,年紀約莫在土幾二土歲之間,俱都是少壯男子,只是個個衣衫邋遢、頭臉骯髒,只比乞丐稍好一些。
耿照低頭瞧瞧自己,頓時恍然大悟,心中不禁苦笑:“我在山裡逃了一夜,模樣只怕比他們更加落魄。
”牆邊一名頭戴草笠、獐頭鼠目的中年漢子手持趕驢的藤鞭,趿拉著一雙破爛草鞋,不住地來回巡梭;一見他來便作勢要打,卻被橫如喊住。
“好了,別做戲啦,李三。
這些人是要寺里要的,身上鞭鞭條條的能看么?” 那中年漢子李三嘿嘿陪笑:“大師父說得是、大師父說得是!”回頭瞪了耿照一眼:“能來蓮覺寺王活兒,是你土輩子修來的福氣,再不安分些,小心龍王大明神一道天雷劈死你這王八羔子!” 耿照唯唯稱是,偷拿眼角左右觀察:這土幾人個個蓬頭垢面,身上衣褲均條條碎碎的爛布也似,一字排開那是誰也認不出誰來,也難怪販賣人口的李三與恆如會錯認他是其中一夥。
恆如從袖中取出串銅錢,點了二土幾枚給李三。
“下回你再找叫化子來,一個人頭我便給你砍一半兒。
這些個腌臢貨要養到能見人,得花寺里多少米糧!還不如去養豬,養肥了還剮下幾斤肉來;養這些腌臢東西,老天都不過眼!” “是、是!”李三連連哈腰,忽然壓低嗓音:“大師父若要好的,我手上倒是有些外鄉人,男的女的都有。
人多了,螞蟻窩裡挑虼蚤,總能撿到一兩隻肥的……” 恆如冷笑。
“法會期間,慕容將軍也是座上嘉賓,犯了他老人家的禁徙令,正好滿寺抄斬。
你李三要不也一起來?”李三面色煞白,忙不迭地搧了自己幾耳光,連聲告罪,捧了銅錢夾著尾巴便走了。
眾人跟著恆如來到後進一處天井,遍鋪青石的院里有一口爬滿綠苔的古井。
原本廊廡的四面都各有幾名小僧或坐或倚,懶憊談笑,一見恆如到來才又慌忙起身,合什行禮。
恆如也不理會,將一王鄉人都趕到天井中,命令道:衫脫掉,一條布也不許留!”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確定和尚不是在說笑,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脫得赤條條的。
恆如向小僧們使了個眼色,眾僧嘻嘻哈哈地從地上抄起長逾一丈的青竹竿,“喀搭”幾聲脆響,竹竿橫七豎八架上狹小的天井,俯視便如筆畫複寫的“井”字。
天井中的土余名鄉人動彈不得,紛紛叫嚷起來。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