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166節

明棧雪“嗤”的一聲,聲音聽來饒富興緻:“我若早已落井,是誰在外牆殺人?從井欄到外牆窗下足有五丈之遙,我可沒有隔山打牛的本事。
” 耿照一聽她如是說,心中再無懷疑,沉聲道:“因為你在井邊殺的不是三人,而是四個人。
你將第四人當作暗器,對準鏤窗用力擲出。
蚳夫人吩咐手下嚴密把守,外窗底下定然埋伏有人,而且不只一位。
“窗底兩人聽得風聲,以為是你,起身要攔,恰恰被屍身撞得頭破血流,當場斃命。
黑夜裡照明有限,其時破廟中又正打得激烈,蚳夫人的手下一見外牆窗破、窗下三屍橫陳,任誰都會以為是你殺人之後逃逸無蹤,豈不料你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過古井一步,一切只是障眼法而已。
” 對牆的明棧雪沉默片刻,忽然咯咯輕笑起來,笑得水影微晃、月映碎搖,不多時又劇咳起來,空洞的咳嗽聲回蕩在井中,連耿照都聽得出她胸中積鬱頗深,嗆咳直如嘔血,偏又氣力不繼,難以遏抑,忍不住提醒:傷不輕,何必這般發笑?” 半晌好不容易停了下來,水面上啪啪輕響,似是明棧雪正以手撫胸。
“你若是……若是做了件得意之事,卻無……無人知曉,豈不氣悶?” “什麼?”耿照不禁一愣。
明棧雪又笑了一會兒,絮絮輕喘道:“我這條計於九死一生之際靈光閃現,執行得分毫不差,偏生不能教岳宸風和姥姥識破,否則便是一條死路。
若非你從天而降,我要少了多少樂趣?” 耿照心頭一沉,緩緩搖頭。
“你的樂趣,竟要賠上這麼多條人命。
” 明棧雪輕笑道:“此乃“藏葉於林”之計。
死得少了,何以成林?” 耿照愕然無語,本欲出言反駁,話到嘴邊,忽覺心冷:“她的聲音如此動聽,口吻又斯文有禮,教養土足,怎地說的話、做的事卻如此惡毒?”沒來由地厭憎起來,想起與她同浸一井,不禁遍體生寒,當真連片刻也待不住,四下摸索井壁,欲循隙攀爬。
明棧雪道:“你若不想葬身於此,最好別輕舉妄動。
”過了一會兒,聽得井中依舊回蕩著水聲,知道耿照並不搭理,又道:“姥姥本事雖高,若論卑鄙無恥,卻非是岳宸風的敵手。
“橫羅織網大陣”只困得他一時,依我推算,岳宸風在半個時辰之內必能脫出包圍,返回此間。
” 耿照沒聽過人稱天羅經中第一絕陣的“橫羅織網大陣”,也不曉得“代天刑典”蚳狩雲蚳夫人究竟有何能耐,卻早猜到岳宸風若能脫身,必定去而復返;時間拖得越長,生機越見渺茫。
然而井底潮濕,磚縫間生滿青苔,滑不留手,莫說攀爬,離水之後連支撐身體也頗不易。
他試了半天仍不得要領,心中煩躁,沒好氣的回口:“正是料到岳宸風會回頭,才須儘早離開不是?” 明棧雪嘻嘻一笑。
“現在上去能跑多遠?岳宸風的輕功,你適才親眼所見,你比得過他么?出得此地,附近的地理形勢你可熟悉?這四野無光的,該逃往哪裡?” 耿照被問得啞口無言,只覺她語聲雖細柔甜美,卻有股說不出的咄咄逼人。
明棧雪稍停片刻,黑暗中只聽得她嬌喘細細,漸轉濃重,一會兒才輕聲道:“我騙岳宸風說已將你一刀殺了,屍首棄置在這井中,以他之猜忌多疑,必以為我在井裡設了陷阱,故意誘他來此。
岳宸風一向自負聰明,定然不依我的說辭,刻意反其道而行。
“姥姥卻是個死心眼的,若走脫了岳宸風,一定回破廟來截他。
岳宸風不得不回來,姥姥也不得不追殺,兩邊都無仔細搜查的餘裕。
待他們二度退走,你和我才能安然離開。
” 耿照聽出道理來,雖未介面,卻已停下了動作。
那井水土分寒冷,翻攪時濕衣貼肉、遇風沁骨,固然難受得緊,但端坐不動卻也無法適應其寒,不管坐得再久,仍被凍得不住發顫,體溫漸漸流失。
他小心不讓胸膛低於水面,以免寒氣直刺心口,更加難當。
明棧雪明白自己大獲全勝,咯咯輕笑:“岳宸風自詡心計,殊不知他想得再多再複雜,卻往往在最簡單的地方留下破綻。
”耿照忍不住低聲道:“要說心計,你也不遑多讓。
”明棧雪笑道:“哎呀,你這是繞彎罵我卑鄙無恥么?” 耿照不想與她這樣殘忍惡毒的女子親昵調笑,索性閉口不語。
不知又過了多久,頭頂遠處似有一絲動靜,明棧雪低聲道:“入水至鼻,不要亂動!” 耿照會過意來,咬牙緩緩沉入奇寒的井水中;胸口低過水麵的瞬間,陡覺心臟一縮,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冰冷鬼手掐住,悶、刺、痛、冷……諸般感覺蜂擁迸發,若非他耐力過人,只怕立時便要暈厥過去。
水面上漂浮著兩具浮屍的黑髮,濃髮飄散,幾乎滿滿地佔據了整個井圍。
頂上的月光照不到井底,耿照緩緩靠近左側俯身懸浮的女屍,把半顆腦袋藏入阻影之中。
井上窸窸窣窣一陣,忽然“篤篤”幾聲空響,一物被拋了下來,差一點打中耿照的腦門,原來是一隻連著破舊粗繩的打水桶。
(不好!難道……難道她猜錯了,岳宸風竟要下來一探?)恐怖的景象始終都沒發生。
來人提著桶繩在井中亂攪幾下,似在試探有無機關,忽聽幾下女聲清叱,接著一陣金鐵交鳴,掌風呼嘯。
岳宸風提聲如雷,大喝:“蚳狩雲!你定要如此相逼么?” 有人低聲應了幾句,說話間刀劍掌風始終不絕,自是那天羅香的第二號人物蚳夫人。
耿照不禁佩服起來:“居然全如她所料!岳宸風心計再毒,卻也毒不過阿傻的大嫂!” 這回岳宸風不欲久留,打鬥聲片刻便去得遠了。
耿照又小心等了一會兒,慢慢從水裡探出半身,耳貼著井壁仔細聆聽,確定頂上已無聲息,才悄聲道:“喂!上頭沒人啦,咱們上去罷?”連喚幾聲皆無人應,這才發現不對,趕緊推開水面浮屍游過去,及時撈起一具曼妙浮凸的修長胴體。
原來明棧雪的身子已嚴重失溫,只憑一隻玉手攀緊磚縫,才不致滅頂。
耿照雙手環著她結實苗條的柳腰,只靠雙腿踢蹬浮在水面,臂間微微用力一箍,明棧雪忽然嗆咳起來,接連嘔出胸中積水;儘管喉頸劇烈抽搐,身子卻軟綿綿地使不上力,顯是一路苦苦支撐,導致內患加劇,一發不可收拾。
黑暗中不見她的容貌神情,耿照也知不妙,低喚道:“明姑娘、明姑娘!我……我帶你上去好不好?”鼻端一貼近她的發頂,井中滿是藻泥悶潮的濕冷空氣中頓時混進了一絲新鮮的苜蓿香氣,襯與懷中玲瓏有致的軟玉溫香,不由得心神一盪,難以自持。
明棧雪卻動也不動,似未蘇醒。
耿照立泳片刻,竟覺自己的體力也在快速流失,當機立斷,單手解下身畔女屍的腰帶,在明棧雪的柳腰上繞了兩匝,將她縛在身前,低聲道:“這裡不能待啦。
明姑娘,我帶你爬上去。
” 明棧雪“唔”的一聲,綿軟的兩隻纖長玉手勉強掛在他頸間,粉頸一斜,螓首就這麼無力地偎在他頸窩裡。
耿照收拾綺念,抓住打水桶上的粗繩試了試強度,確定足以承受兩人的體重,踩著井縫攀緣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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