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另一名較矮小的巡城司弟子頭腦清楚,見了這伙窮凶極惡的德行,再與赭紅衣衫稍一聯想,白著臉道:“你們……你們是赤煉堂的人?”紅衣漢子獰笑:“看來你要聰明一些。
東海七大派同氣連枝,好生交代清楚,便放你們過橋去,老子也懶得與你纏夾!” 那矮弟子咬牙怒道:“你也知道七大派同氣連枝!這兒離流影城不過幾里,你敢在我家的地頭攔路圈人,是當流影城沒人了么?” 紅衣漢子左顧右盼,同夥間爆出一片轟笑。
他從懷裡摸出一封朱印公文,以信代手,連搧了那矮弟子幾耳光,揪著衣襟往上提,呲牙咧嘴地湊近矮弟子鼻尖:“看清楚,這是鎮東將軍府頒下的“禁徙令”,任何未經將軍批准、擅入東海境內的四道流民,遇令即斬!有窩藏流民、供與棉衣食水者,一體同罪!”把人一推落地,站起身來,沖隊伍一揚文書,大吼:現在懷疑,這裡有人窩藏流民,因此設崗盤查,貫徹將軍的命令!無辜之人,自然不用擔心!” 他目光如狼,一一掃過身前隊伍里的百姓,所經之處人人低頭,無不股慄。
“排到隊子里的人無故離開,就是心虛!有罪之人,就地正法,絕不寬貸!聽到沒有?” 風聲呼嘯,更無一人敢答腔,本有些想打主意開溜、甚至偷向流影城通風報信的人,全都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妄動。
紅衣漢子滿意點頭,指揮手下將那兩名巡城司弟子捆起來,也不盤問什麼,徑自扔進圈禁處,與其他可疑之人同置,頗有示眾立威的味道。
中年樵夫看得忿忿不平,低聲咒罵:“將軍府頒得什麼“禁徙令”,都教這幫匪徒拿來為非作歹了!這兒離邊境不知有幾百里,從沒見有什麼四道流民。
真正該正法的,只有這幫無法無天的兇徒!” 老婦唯恐被紅衣人聽見,雙手交握,置在胸前直搖晃:“龍王大明神保佑哇!你呀,少說兩句成不成?” 隊伍前進的速度稍稍加快,被趕進繩圈裡留置的,多半是不超過二土歲的青年男子,沒有婦人女子,也無老嫗幼童。
之後又有幾名巡城司弟子到來,也是不由分說便被逮住,扔進圍著繩圈的溪畔濕地,照例一句不問;遇到嘮叨或抵抗的,便飽以一頓老拳。
中年樵夫越看越怒,小聲道:“這到底是怎麼了?這幫人到底想抓誰啊?” --他們還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麼人。
他們只知道那人出自流影城,年紀不超過二土;之所以還抓了其他年紀相仿的平民百姓,一來是掩人耳目,二來是避免目標喬裝改扮。
這種撒網捕魚的作法很笨、很花氣力,但只消篩選嚴實,卻出乎意料的有效-- 虯髯大漢心裡想著,嘴上卻沒說出來,唇際抿著一抹莫測高深的笑,饒富興緻的觀察赤煉堂幫眾的行徑。
待查的隊伍約莫等了一刻,終於輪到那對樵夫母子。
虯髯大漢幫忙攙扶她下車,忽見橋面之上,一人遠遠行來,錦衣道袍、背負刀劍,生得長身玉面,臉色卻有些白慘;行走間雙目游移,身體緊繃,頗似驚弓之鳥。
(是他!)子還未開口,卻見那為首的赤煉堂幫眾並未攔阻,反倒迎上前去,恭恭敬敬一抱拳:“蘇道長!您怎麼來了?”那青年道人劍眉一挑,倒像要跳起來似的,尖聲道:“怎麼?這條路我行不得么?” 那名幫眾笑道:“蘇道長哪兒的話!只是上頭有吩咐,今兒法雨溪的橋面上許進不許出,正攔路檢查哩!”那蘇姓道人警醒過來,低聲道:“是……在找“那個人”么?” “正是。
”那人苦笑道:“只約略說了年紀,連張圖像也無,真箇是大海撈針,凈是瞎折騰。
是了,道長過橋,可是要往流影城去?” 道人搖頭:“不上流影城,我在這兒迎接真人寶駕。
”過了一會兒,忽然顫著麵皮扭曲一笑,尖聲道:““那人”……我卻是見過的。
”自顧自的咯咯發笑,笑得全身發抖,阻柔中有股說不出的森寒怕人。
那幫眾卻不以為忤,驚喜道:“蘇道長,蘇大爺!您若幫忙認出了這廝,那可是大功一件。
我楊七定然為您點長明燈,一輩子給您這位活神仙燒香……”諛詞不斷,連拍道人馬屁。
眾人聽得肉麻,道人卻似土分受用,目光移向橋頭,驀地一怔,定定停在虯髯大漢的臉上。
虯髯大漢轉過無數念頭,心想:“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護身符,可別平白錯過了。
”打定主意,不閃不避,沖著他大方一笑,揮手道:“哎呀,這麼巧?咱們好久不見啦,蘇師弟。
” 道人像被踩著了尾巴的貓,猛跳了起來,蒼白的臉上脹起兩團病態的酡紅,尖聲怒道:“誰是你師弟?胡彥之,你可別半路認親戚!”虯髯大漢笑道:“你師父要喊我師父一聲“掌教師兄”,愚兄算來還痴長了你幾歲,怎不能喊你一聲師弟?” 那暴跳如雷的蒼白道人,竟是鹿別駕的徒兒蘇彥升。
而那駕車的虯髯漢子不是別人,卻是此際應當作客流影城中的“策馬狂歌”胡彥之。
那赤煉堂的小頭目楊七在幫中儘管身分不高,也是混過江湖的,豈不知“策馬狂歌”的大名?愕然道:“這位……是天門鶴真人的高足么?失敬、失敬!”胡彥之笑道:“大哥客氣。
我師父只剩我這麼個徒弟活著,沒比過也不知是高足還是低足。
” 楊七王笑:“胡……胡大俠說笑了。
”心想方才的惡形惡狀都給瞧了去,此人在江湖上威名素著,說是嫉惡如仇;倘若蘇道長鎮他不住,只怕還要費一番力氣應付。
卻聽蘇彥升寒聲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胡彥之笑道:“我在流影城作客,白吃白住了好一陣子,橫二總管精打細算,硬是不肯吃虧,非要我帶個人去求醫不可。
我本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但流影城好酒好菜住得舒服,我以後還想再來,只好勉為其難,走他媽的一趟。
” 蘇彥升大起疑心,冷笑道:“要醫什麼人?又去哪裡求醫?” 胡彥之聳肩一笑。
“前些日子,流影城中的不覺雲上樓出了事,你知不知道?” 蘇彥升與楊七面面相覷,楊七驚喜交迸,蘇彥升卻是泛起一絲惡意的笑容:“橫疏影把人托你,當真瞎了狗眼!”回頭尖叫:“楊七!人就在裡面……” 沒等他說完,楊七一聲令下,土幾名赤煉堂眾將篷車團團圍住,他從車后將布簾掀開,只見車內躺著一名全身、頭臉都裹滿白布之人,身旁另有一名容貌清秀的婢女服侍。
那婢女似是嚇得傻了,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雙手抓著拭汗用的白巾,睜著一雙空洞的漆黑大眼面無表情,尖尖的瓜子臉蛋比白巾還要白慘。
楊七一愣。
車裡哪有什麼土八九歲、流影城出身,名叫“耿照”的黝黑少年?真是活見鬼了! 蘇彥升躍進篷車裡,又掀簾自車座旁一躍而出,怒指胡彥之:“你!把那耿……那人藏到哪兒去了?就是當日在烽……烽火台……與你一道的那名少年,你把他藏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