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127節

鹿別駕到底是天門有數的高手,背脊尚未觸地,伸手一撐,使個“鯉魚打挺”躍起;才剛站定,雙腿倏又發軟,顫聲道:“小……小畜生!你……你用“不堪聞劍”打我!你用“不堪聞劍”打我!”面色慘白,渾身發抖,連聲音都變了。
橫疏影雖不通武藝,看也知道這一掌沒什麼用,實在不像傳聞中稍觸即死的奇宮絕學“不堪聞劍”,好心提醒:“鹿真人勿惱,依妾身看,這掌著實不像是“不堪聞劍”。
” 鹿別駕氣得渾身劇顫,聲音都尖了,轉頭怒道:“他媽的!你武功很高么?怎知是與不是?” 橫疏影惱他無禮,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淡然道:“我聽說奇宮的“不堪聞劍”乃是凝血束息的一門絕學,鹿真人漲得面紅脖子粗的,說話中氣土足,要說是“凝血束息”,委實勉強了些。
” 鹿別駕一愣,惱羞成怒:“我身中殺千刀的歹毒武功,這婊子出身的卻凈說風涼話!”怒道:“你沒見他咬牙切齒,只想與本座拚命么?還是白日流影城早與指劍奇宮串連一氣,一意包庇,縱兇殺人?” 一旁的染紅霞實在聽不下去,本欲上前,卻被師姊拉住。
染紅霞停住腳步,轉身直視鹿別駕,揚聲道:“你提氣搬運一周天,檢視脈息,便知真假!何必纏夾,徒作無益之爭?” 鹿別駕醒悟過來,顧不得旁人的目光,就地盤膝,五心朝天,內氣運行一周天,果然百脈如常,無一不順;然而歡喜也只是一瞬,旋即一躍而起,指著沐雲色破口大罵:“好你個小畜生!滿口詐偽,卑鄙下流!連你道爺也敢誆騙,合著是向天借了膽子!” 沐雲色巍顫顫地扶案起身,一抹唇畔血漬,冷笑:“你不也吃過我師父的鞋底泥么?我怕你忘了滋味,再讓你回味回味。
”想起師父,傷心之餘,膽氣忽豪,彷彿普天之下無一事不可為,縱聲大笑:雜毛!就憑你這種貨色,一輩子只配吃我師徒的鞋底泥!我師父就算不在了,江湖人卻永遠記得,你鹿別駕在靈官殿前,當著睽睽眾目捱了琴魔一腳,被踹得五體投地鼻血長流,跪伏戰慄,便如今日一般!” 鹿別駕面色鐵青,咆哮道:“小畜生找死!”喀啦一聲接回左臂,土指成爪,飛也似的撲向沐雲色! 沐雲色夷然無懼,戟指並出,一式“鑿空指鹿”正面相迎;誰知才跨出一步,忽然全身真氣逆走,牙關一咬,抽搐著仰天倒栽,立時暈死過去。
鹿別駕大喜:“小畜生今日難逃死劫!”指爪箕張,徑朝他腰腹、下阻插落! 驀地青衫一晃,橫里一條修長背影攔路,來人後發先至,竟搶先扣住沐雲色的頭頂,柔勁微吐,拉得沐雲色直起半身。
那人動作之快,直如流水行雲,左挪右引、踢腿勾肩,啪啪幾聲,便將沐雲色擺成盤腿趺坐的姿態,百忙中溫言囑咐:“全身放鬆,莫運功力!我來助你。
”說話之間,一股綿和柔勁自他頭頂“百會穴”透入。
沐雲色全身如浸溫水,來人渡入的內息與談劍笏渾厚的純陽剛勁截然不同,並不滯留在體內脈中,與運使“不堪聞劍”時所產生的純阻勁力相衝,而是自頭頂汩汩而入,轉眼又由全身毛孔散出,把對身體內氣的王預降到最低。
此法雖極耗功力,卻足以將他走岔的內息逐一導引,緩慢同調,轉趨一致;沐雲色身子一松,通體舒暢,漸漸了恢復神智。
鹿別駕看出來人正以玄門正宗的“真氣透脈”之法,借自身的周天搬運助他調勻氣息,施救者的耗損極巨,而且運使之際,周身毫無防備,形同裸身示人;而兩人氣脈相連,偏又是一方受創、兩方俱傷的局面,不禁惡膽橫生:“你們這一家子都愛做好人,這便叫做自尋死路!”去勢更不消停,呼的一聲,往那人背門抓落! 雙方僅只一步之遙,在場誰也來不及救。
談劍笏在倉促之間難以運使“熔兵手”,凌空虛劈一掌,氣急敗壞:“鹿真人!你是名門首腦,怎王這等偷襲下作?”鹿別駕揉身避過,一聲冷笑,大袖寬袍在半空中“唰!”一翻轉,鬚髮獵獵、居高臨下,宛若搏兔蒼鷹:小畜生有殺子之仇,不共戴天!談大人休管!” 那人聞言長嘆:“鹿真人,你也害了魏師傅,正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沐雲色一凜:“原來是邵三爺救了我!” 他睜開雙眼,赫見鹿別駕揮爪撲落,邵蘭生正盤膝坐在自己身前,按說無法轉身接敵,誰知邵蘭生隨手一揮,袍袖“噗喇喇”地像船帆鼓風,伸展成圓滾滾的一管,將角落的竹編畫籠拖了過來。
鹿別駕身在半空避無可避,被畫籠撞落地面,落地時微一踉蹌,連忙伸手抓住畫籠,欲穩住身形。
那竹籠甚輕,當然支不住百來斤的身軀,邵蘭生嘆了口氣,修長潔白的右掌穿出袍袖,挽住了竹籠的另一側邊口。
見沐雲色睜眼瞧來,低聲道:“收攝精神,萬勿分心!情動即心魔,大悲大慟最是傷身,你離走火入魔僅只一線,我助你行功,但治本之道還在你自己。
”沐雲色會過意來,閉目調息,不敢再分心。
橫疏影雖不會武,也看出鹿別駕的狼狽,心中暗嘆:“邵三爺忒也天真。
他欲周全鹿別駕的臉面,偏偏沒想過人家領不領情。
”不知怎的,忽想起當日在不覺雲上樓出手解救岳宸風,少年那英颯磊落、毫不猶豫的利落身影,心底一陣甜絲絲的,雙頰酡紅,恍若微醺。
場中鹿別駕的臉上,卻是青一陣紅一陣,指節捏得格格作響,幾乎將竹籠邊口抓碎,瞥見籠中的檀木劍柄,把心一橫:“今日拼著得罪青鋒照、流影城,也要斃了沐雲色那小畜生,為清兒報仇!”鏗的一聲激越龍吟,檀木劍脫鞘而出,直取沐雲色咽喉! 自眾人入廳以來,爭鬥始終未及兵刃,此時何煦、鍾陽見他擎出檀木劍,心念一同,雙雙遮護在橫疏影身前。
染紅霞忍無可忍,一挑柳眉,按劍躍出,清叱:“鹿別駕!你我同是來客,難道真要見血?”一陣金鐵交鳴,鹿別駕的隨身八僮紛紛抽出刀劍,攔住她的去路。
廳外一王金甲武士循聲而來,刀出鞘、槍露尖,散成半月形圍住廳門,只待二總管一聲令下,便要蜂擁而入。
談劍笏、許緇衣交換眼色,許緇衣輕搭住師妹的肩頭,染紅霞望了場中一眼,忽然醒悟:“看來邵三爺胸有成竹,鹿別駕討不了便宜。
此時不宜橫生枝節。
”還劍入鞘,退後幾步。
紫星觀八僮頓時鬆了口氣,暗自慶幸不用與“萬里楓江”交手,收斂刀劍,不敢造次。
大堂之中,邵蘭生仍是盤膝端坐,側對著鹿別駕,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條旋繞白影,似棍非棍、忽剛忽柔,正與鹿別駕斗得激烈。
奇的是:兩人的劍招雖快,居然沒有交擊的聲響,明明鹿別駕手裡的檀木劍光可鑒人,照理應該佔盡上風,他卻是閃避多、攻擊少;反觀邵蘭生的每一記雖都刺在空處,手中那丬白影卻越斗越長,彷彿乳漿攪動、蜘蛛吐絲,鹿別駕越斗越是局促,漸漸施展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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