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1074節

伊黃粱幾乎產生“七玄大會一役,我方大全獲勝”的錯覺。
儘管老人從未對他頤指氣使,說話永遠是這般雲淡風清,然而面對一敗塗地的狼籍戰場,也未免太處之泰然。
“我說過,是成是敗,猶未可知。
” 老人看穿他心中焦灼,笑著解釋:在下棋之初,就懊惱失著么?就算落子不佳,也還有彌補的機會。
胤鏗不見蹤影,古木鳶怕比你急,他手上能用的棋子,眼看又少一枚。
” 五玄結盟,公推無關利害的外人耿照為盟主,此一舉措,本身就充滿權宜。
耿照雖有冠絕群豪的武力,卻沒有混一七玄的野心,後者才是他上位的原因,若非如此,前者反為群豪所忌。
這是極脆弱的結合,如先生所說,姑射也好、己方也罷,遊戲才剛開始,尚且談不上輸贏,而古木鳶已然損兵折將,且因鬼先生種種失著,表面上領導姑射的阻謀家古木鳶,勢必將承受耿照與七玄眾人的反撲——想著,不覺笑起來,心懷遂寬。
這麼一來,古木鳶發出緊急召集令,也就合情合理了。
“這是昨兒夜裡,我自秘密聯絡處取得。
”他從暗格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黃銅管鞘,交與老人。
“說是近日內將在越浦集會,時間、地點將另行通知。
不約在骷髏岩,看來老鬼是要親自處理七玄同盟了。
” 這間接證實了“胤鏗失蹤”的線報。
若“深溪虎”還在,並與古木鳶取得聯繫,七玄大會的善後事宜,應由胤鏗負責,無論要處罰要斥罵,在機關重重的骷髏岩,都比在第一線戰場的越浦合適。
古木鳶這不是想陣前換將,而是打算御駕親征了。
老人展開管中紙卷,細細研讀。
淡青色的菉草紙觸感絲滑,稍微用力一捏,便在紙上留下淺淡的指紋;過得片刻,才淡淡一笑。
“古木鳶派人到浮鼎山莊尋我,欲約期拜訪,西宮川人推說歸期未定,便改約我來三川一晤,說是要問逄宮之事,讓我給他作證。
” 九轉蓮台無故崩塌,古木鳶循線查到三江號的匯款,走了趟覆笥山四極明府;要求證是不是逄宮搞鬼,想來也在情理之中。
但古木鳶追索得這般近迫,距先生不過咫尺,卻是前所未有之事。
伊黃粱面色丕變,如非見老人穩坐如山,早已驚起;定了定神,沉吟道:“說不定……是巧合而已。
先生之身份,我絕無泄漏,胤鏗與那聶冥途未曾知悉,也搭不上橋。
他懷疑逄宮,求教於九聖之首,不算無端。
” “我也是這樣想。
” 老人點頭。
“也好,早見晚見,終須一見。
我打算去覆笥山,做做樣子,回頭再應了這個約。
” 如此一來,越浦地界之內,古木鳶極有可能於同一時間,須得扮演明暗兩種身份,此乃阻謀家大忌。
伊黃粱終於明白先生的用意,讓對手在落子之前,便陷入左支右絀的劣勢,這是“立於不敗之地后求勝”。
他不止該應古木鳶的急召,還得想方設法,讓“古木鳶”這個身份忙碌起來,以致首尾不能兼顧,屆時敗象既呈,要不要收拾他,但看先生心情。
祭血魔君思緒飛轉,越發順暢,應做之事一一浮現。
先生來看他,不惟探望傷勢、勸他毋須為七玄大會之事氣餒,更為啟發這一點靈光,教他破除迷惘,掃去頹唐。
伊黃粱心情大好,正要稟報阿傻悟刀一事,將整理好的刀譜獻與先生,老人心有靈犀,抿了口茶,忽笑道:小徒弟好得很啊。
朽蠹不勝刀鋸力,匠人雖巧欲何如!縱有回春妙手,若無這般資質,如何化腐朽為神奇?” “先生見笑,我無意收他為徒。
要說血甲之傳,他可不是材料。
” 話雖如此,伊黃粱仍不覺微笑,才想起有一會兒沒見阿傻了。
驀聽“嘩啦”一響,一團烏影撞塌竹籬,落地兩分,阿傻腰佩單刀,渾身浴血,空手與來人左臂一具鐵爪斗得正緊,中招不退,極是驍勇,與平日的文秀判若兩人。
對手夜行裝束,卻未蒙面,喉間一道蜈蚣般的猙獰傷疤,膚色黝黑,五官線條無比冷峭,獅鬃般的蓬亂硬發后梳如鷹羽,與兩道壓眼濃眉一般,俱是銀燦燦的霜白。
伊黃粱忽想起先生之語。
——我在谷外發現兩名‘豺狗’形跡,拾奪了一個。
(這是……另一名“豺狗”!) 第二二六折、懷沙卧血,未減清臞由狐異門遺老組成,甘舍聲色之娛,化為厲鬼,單以武力論,乃是精銳中的精銳。
這銀髮異相的夜行客,除了樣貌,渾身上下亦透著難言的突兀感:束,卻不蒙面;鐵爪與柳葉刀一般,是使雙不使單的兵刃,他左手背所裝,卻是一具形似狼筅的五刃鉤爪,爪釘尖長,與短劍相差無幾;明明使得這般奇刃,掌力與護體真氣卻又渾厚無匹,好用正攻,與“以奇制勝”的兵器路子全然不符。
他身上幾處血點,不過銅錢大小,一望即知是阿傻的“花刃”所致,但足以貫穿覃彥昌手骨咽喉的花葉尖枝,卻無法對他造成致命傷。
阿傻左臂軟軟垂在身側,破碎的袖管留有令人怵目驚心的爪痕,鮮血浸透,貼於濕濕亮亮的開綻皮肉之上,光看便覺疼痛難當。
他卻如猴兒般,在敵人的開碑掌底穿來繞去,雖避得驚險萬狀,畢竟將輕翔靈動的優勢發揮至極,夜行客的重手法打爛磚牆、摧折花樹,卻沾不上他一片衣角,遑論擺脫其糾纏,根基懸殊的二人,居然鬥了個相持不下。
伊黃粱認出這是得自土一月木蓮之卷《命侯》的地躺刀身法,刁鑽怪異至極。
阿傻為避重掌,似緩不出手拔刀,每回從敵人脅下、后腰撲跌滾過,也僅是毫釐之差,若然冒進貪攻,身形略一滯,不免被砸個稀爛,宛若墜地西瓜。
《土二花神令》是阿傻近期所恃,臨敵全力使出,卻無法取勝,心境決計不能不受影響。
能撐到現在,除了《命侯》身法難測、令對手捉摸不透,只能說他祖上積德,靠著海量的人品,一次又一次地逃過殺劫。
但阿傻並不是不會累。
以其左臂失血的程度,很快就無法再維持這樣的高速移動。
伊黃粱冒著腹創爆發的危險,暗提內元踏前一步,還未出手,身前彷彿豎起一道看不見的無形氣牆,緻密至極,一霎間竟有些呼吸不順,明白是老人的“凝功鎖脈”所致,無暇細思,回頭急道:先生!” “‘卧血懷沙’平野空何許人也?昔年在狐異門外三堂中,可是如雷貫耳的萬兒。
”老人從容自若,淡然笑道:舐犢心猶切,阻鶴鳴雛力已衰!他舍了賴以成名的現龍鐵爪,練就這一身雄渾內勁,便是你無傷無病,也要三土招后才能分出勝負。
此際出手,不嫌莽撞么?” “卧血懷沙”平野空與風射蛟、戚鳳城等齊名,醉心武學不愛名位,堅辭堂主一職,專心武道,是狐異門外三堂中位列三甲的高手,名號連未逢其盛的伊黃粱都知道。
一聽更是心急火燎:…懇請先生出手,莫折日後一員戰將!” “你未免小瞧了這孩子。
”老人笑道:平野空引入谷中,撞在這孩子巡邏途中,這才來找的你。
此子假地形、戰術,以及種種你料想不到的法子,與平野空纏鬥至今,極力避開醫廬、琴房等緊要處,始終沒放棄格殺來敵的念頭……奮戰如斯,難道不能令你稍稍生出一絲敬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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